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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 谁“强奸”了谁

发布日期:2020-09-03 10:5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光阴似箭,岁月如烟。

转瞬间,我在陌生与熟悉,劳累并快乐中,在孟菲斯蹉跎了三个月了。如果说我第一眼看见孟菲斯,觉得她像一个半老徐娘,沉默而端庄,三个月后的孟菲斯,却展现了她犹存的风韵,这风韵就是孟菲斯之秋。孟菲斯的秋天太美了,美丽得有点像埃及艳后,摄人魂魄。

我的家乡重庆也有秋天,但秋天多雾,是世界三大雾都之一,在你不知不觉中,浓雾便从你脚下升起,弥漫在整座城市,城市变成了一首朦胧诗,留给那些不开车出门,也不上班的市民们,慢慢赏析。北京秋天的符号是香山的红叶,我曾经去拜谒过,尽管那满山的红叶也教人振奋,但单调的一种颜色,略显单薄,很容易让人产生审美疲劳。而孟菲斯的秋天,却是另一番景象,深绿的橡树叶,金黄的银杏叶,火红的一团团一簇簇的枫叶,斑驳地镶嵌在苍穹下,宛如一幅巨大的风景画,令人心旷神怡。感谢造物主对这座城市的关照,也感谢上帝对我的眷顾,使我漂洋过海来到了这座城市。我想,我会永远依偎在这座城市的怀抱里。

但是——是的,中国人最怕说“但是”二字——从1998年7月1日,我踏上孟菲斯土地的那天起,上帝却显示出他两面派的性格,一方面让我来到这宛若仙境的城市,另一方面,让命运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当然,这个玩笑的始作俑者,不是仁慈的上帝,而是一个叫齐小莲的女人。

有人说过,亚马孙丛林的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会在美国西海岸引起一阵狂风暴雨。此话不假,在孟菲斯,由于齐小莲轻轻地扇动了一下她那看似柔弱的翅膀,便引起了长达八年之久的官司风暴。我在美国生活的十年,差不多有八年的时间把精力,还有钱财,都耗费在这无休无止的多头官司之中。

先是齐小莲控告贺绍强“强奸”她的官司,再由此引出齐小莲的老公王玉鹏殴打我的官司,再由上述两官司引出我们向贝克一家要回亲生女儿的官司,再引出贝克一家控告我们故意抛弃女儿的官司。特别是我女儿父母权的官司,一路从孟菲斯当地法院,打到州最高法院。我有位朋友调侃我说:“在中国打了八年抗战,打赢了;你在美国打了八年官司,也打赢了,哥子们佩服你。”

我前面说了,既然孟菲斯之秋美如埃及艳后,就难免点燃人们的欲火,不管是男性或女性,真淫或意淫。

1998年10月11日这天,孟菲斯依旧风和日丽,深秋的阳光,变成了一个老祖母,用她温和的双手,抚摸着大地上的每个生灵。早晨,贺绍强背着书包去孟菲斯大学图书馆的计算机房上班,中午我给他送饭过去。因为那天是个星期天,计算机房几乎没有其他的人,出奇地安静,贺绍强咀嚼的声音被放大了,像时钟走时的声音,吧嗒吧嗒地响。我忍不住笑了,贺绍强问我笑什么,我说:“贺先生,请注意一下吃相吧。”

贺绍强说:“饭菜太可口了。”那天贺绍强穿着一件条纹的ELLE牌T恤,是我在中国给他买的,大小合身,所以,吃相虽然不雅,但人看起来还很精神,而且神情中透露出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的儒雅之气。

晚上,贺绍强回到家里,他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来自北京的女孩,叫齐小莲,我打趣地说:“恭喜你,你可以红袖挑灯夜读书了。”我分明是一句玩笑话,贺绍强身子却微微一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的神情。

10月19日中午一点多钟,华北中餐馆的食客们陆续离去,我正在收拾的时候,突然看见我重庆老乡谢琳琳的老公王春治急匆匆向餐馆走来。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餐馆吃饭的,正想招呼他时,他已经来到我面前,对我说:“贺绍强叫我来接你回去,你们家出了点事。”“出了点事”几个字像一块砖头,重重地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我忙问:“出了什么事?”王春治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我急忙向大姐请了假,跟着王春治往回赶。

回到家里,贺绍强正在煮方便面,他见到我,也没问我吃饭没有,便一把把我拉进房间,迅速地将门带上。他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急了:“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他看见我一脸的焦急,只好坦白从宽了。他说:“齐小莲······”贺绍强这三个字一出口,凭着女人的敏感,我断定,肯定是和“拉链门”有关,因为当时美国总统克林顿的“拉链门”正在全美国闹得沸沸扬扬。

我的头一下眩晕起来,视线也模糊了,眼前站着的好像不是我的老公,而是哈哈镜中一个丑陋的男人。

贺绍强开始向我讲起他的故事来。他说,齐小莲向学校控告了他,说10月11日那个星期天,在齐小莲的教室里,齐小莲拿着生理卫生的教材向贺绍强请教,而贺绍强干脆来个“言传身教”,对她实施了性暴力。只因她穿着一条隐形拉链的牛仔裤,所以才强奸未遂,但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处伤痕。学校鉴于这个严重的事件,取消了贺绍强的奖学金,并解除了他计算机房管理员的工作。也就是说,贺绍强两条薪水的渠道都被阻断了,我们在美国转瞬间陷入了生存危机之中了。

讲完故事,贺绍强流着眼泪说:“妹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打她,也没有强奸她,真的。你若不相信我,还有谁会相信我呢?”我暗自想,前几天我还恭喜你有女人缘,找到了一个添香的红袖,没想到几天工夫,红袖就变成了杀手,要置我们一家人于死地,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

看见我流泪,贺绍强急忙用餐巾纸给我擦泪,我轻轻地把他推开,心里对他感到厌恶。他后退了一步,像一截木头戳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沉默就像一股寒潮,一下子使空气凝固了,让人有点窒息。为了融化这凝固的空气,我对贺绍强说:“贺先生,我还没吃午饭,麻烦你帮我煮包方便面吧。”

我吃完方便面后,贺绍强便出去了。因为他和一个来自巴基斯坦名叫伊加什的同事有一个共同的项目。

贺绍强一走,屋里安静了,但我的心情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思绪天马行空,穿越在过往的时空里。

首先,由于我们行将面临断炊的窘迫,想到我腹中的胎儿,由胎儿想到我在祖国的日子,虽说我在重庆不算大红大紫,不算成功人士,纯粹的草根一个,但日子却像我家乡的火锅,沸腾而味鲜。

特别是在我赴美前夕,我的闺密和哥们儿给我饯行,他们的目光里,大多洋溢着羡慕的神情。闺密们也不顾有男士在旁边,直吐心声:“罗秦,你的明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我们美国见。”有位闺密还指着男士们的鼻子,振振有词地说:“你们不要有酸葡萄的想法,我们不是纯粹去当洋媳妇的,我们是去传播毛泽东思想的。要不了多久,美国就会飘扬着社会主义的红旗,知道不?”不知为啥,一位往日暗恋我多年的男朋友,没有出现在饭局上,我有些失落,我这一走,天各一方,日共一轮,今生能否再相见?我到北京时,收到他的一条短信,短信说:“别人都问你飞得有多高,有多远。我却问你飞得累不累,安不安全。美国有湛蓝的天空,更有龙卷风的凶残,如果你在飞翔中受了伤,赶快飞向东方吧,东方有你的家,东方有家的温暖。”

想到这条短信,我的心头酸溜溜的。我才来三个月,我的翅膀就真的受伤了吗?难道我真的与这个富裕国家无缘,难道我的命运如此多舛?想到这一切都是贺绍强惹的祸,我脱口骂道:“贺绍强,你个王八蛋!”

我小时候读过《红楼梦》,贾母说过,哪只猫儿不偷腥。按照我们国内的说法,男女关系属于作风问题,一不叛国,二不叛党,属于内部矛盾,但是,作风问题已经危及到我们全家的生计了,你贺绍强不是王八蛋是什么?

骂归骂,转瞬一想,这道理道理,倒过去有理,倒过来也有理。克林顿总统的“拉链门”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第一夫人希拉里并没有河东狮吼,她尴尬地笑一笑,宽容了,美国人民也调侃地笑一笑,宽容了。

克林顿照样安好,照样是晴天。总统尚且如此,我一个平民,还较什么真呢。于是,我决定要帮贺绍强。自私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和我腹中的孩子。屁股决定脑袋,我该行动了。当然,这档子糗事,我不能打越洋电话回国跟家人商量,只好就地寻求帮助。我给刘牧师打了个电话,问他是否认识齐小莲。刘牧师说,他不但认识齐小莲,而且还认识她的老公王玉鹏,因为他们两口子去过他的教会。于是,我对刘牧师说:“最近贺绍强与齐小莲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可能有误会,你能不能帮我告诉齐小莲,我想和她当面谈一谈,把问题说清楚。”刘牧师爽快地答应去当说客。

过了两天,刘牧师给我打来电话,一听他那低沉的声音,拐弯抹角的措辞,我就知道事情黄了。果不其然,齐小莲一口拒绝了我的面谈要求。

第二天吃过晚饭后,贺绍强拉着我陪他去计算机房打印作业。由于进计算机房要刷门卡,贺绍强的学生证丢了,学校又不补办给他,我们只好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向里面张望,看有没有熟人,然后叫他帮忙开开门。

突然,贺绍强的小眼睛变圆了,他拉拉我的手臂,有点紧张地对我说:“齐小莲在里面。”他的紧张也传染了我,我也有点紧张了,我说:“你回避一下,我进去单独和她谈。”还好,此时有人刷卡进去,我就跟着进去了。

我走到齐小莲的身边,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计算机,我轻轻地对她说:“齐小姐,我是贺绍强的太太,我们能不能好好地谈一谈。”她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像照X光一样,在我身上上下移动了两次,然后对我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先生做了什么,你回去问问他吧。”说完,她双眉紧蹙,眼中仿佛还闪着泪光,一副委屈和无辜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齐小莲。老实说,她没有京城女子的那种豪气,相反,倒有种江南女子的秀气。特别是她那双眼眸中,依稀的泪水,仿佛带雨梨花,叫人不能不生出几分垂怜之心,相信她的真诚。

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我相信了她。我在心里又骂了一句:“贺绍强,王八蛋。”

从计算机房出来后,贺绍强满脸堆笑地问我:“你们谈得怎么样?”

我没有理睬他,径自往前走,他追着我,继续问:“妹妹,你说话呀?”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不要烦我好不好?”我想,如果他再追着我问,我肯定要狠狠地踹他两脚。

第二天上午,贺绍强接到学校办公室凯瑟琳女士打来的电话,叫他去趟学校办公室。临出门,贺绍强显得很高兴,他分析说,可能学校经过调查,也考虑到我们家的具体情况,恢复了他的奖学金和工作。我当然也高兴,因为不管他偷不偷腥,拉链拉没拉开,有了工作,有了美元,有了饭吃,才是我们当前的第一要务。

下午,贺绍强来“华北中餐厅”接我,向我讲了上午他和凯瑟琳女士见面的情况。一见面,凯瑟琳女士不分青红皂白,便给贺绍强一记杀威棒:“贺先生,你为什么指使你老婆昨天上午去找齐小莲,为什么要威胁齐小莲······”

我顿时无语了。明明是昨天晚上的事,怎么变成了昨天上午的事?

明明是我卑谦地想和她讲和,怎么变成了威胁?士别一日,我当刮目相看这位外表温柔的女人了。

我决定去找凯瑟琳说清楚。凯瑟琳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是凯瑟琳秘书的工作室,里面才是凯瑟琳的办公室。我向那位白人女秘书说明来意后,她微笑着问我:“你预约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但我有急事需要见她。”

她把目光向门口瞅了一眼,正准备下逐客令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我挺着大肚皮,也许是同为女人的原因,她动了恻隐之心,愿意替我通报一下,结果很快,凯瑟琳答应见我。

我走进了凯瑟琳的办公室。凯瑟琳端坐在办公室前,前端是一排大书柜,摆放着红红绿绿的装饰书,也摆放着一些工艺品,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应该是个很有文化素养,又懂生活情趣的人。

凯瑟琳是个个儿很大的白人,凹眼眶,高颧骨,蓄着长头发,表情严峻,一看她身上就有种“威武不能屈”的品质。

我们四目相对时,她就知道我是谁以及我登门造访的目的了。她很礼貌地说:“请坐。”我说:“谢谢。”然后我就用蹩脚的英语讲述起来,我说:“看在我即将临产的分上,请求学校恢复贺绍强的工作,否则我们,还有我的孩子都会挨饿。”我又说:“齐小莲说贺绍强伤害了她,身上有很多淤痕,我也是中国妇女,我愿意用我身体的任何部位做实验,看看八天后是否还有伤痕。”虽然我嘴里讲述贺绍强的“拉链门”,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过往。我在国内的时候,不管是在深圳下海,还是在重庆打拼,日子过得不算奢靡,但也潇洒,我的生活我做主,从没像今天这样低三下四去哀求别人,我越想越悲催,竟低声地抽泣起来。

凯瑟琳本来就没有认真关注我的述说,一见我落泪,越发显得不耐烦了,她紧锁双眉,不是用嘴巴,而是用喉咙,发出了一句话:“对不起,我不能帮你,请你出去。”

若不是凯瑟琳的这句话,我还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只能轻声地哭,毕竟这里是大学,是斯文之地。但她的这句不讲礼貌,我为什么要讲礼貌,于是我马上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叫他们去找翻译来。

凯瑟琳有点紧张了,她万万没想到,一个美国悍妇会遇到一个中国泼妇,于是急忙拨打了两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位高大魁梧的白人警察进来了,他是学校的校警,校警是可以配枪的,他一手放在枪套上,一手要来拉我,叫我离开这里。但是当他发现我是一个孕妇时,不敢拉我了,他只好原地站着。

这时,又进来一位年轻的白人女士,一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臂,一边客气地对我说:“女士,我们可以出去说话吗?”到了办公室外,那位女士依然客气地对我说:“女士,你现在可以回家了。”什么,回家?这不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吗?不行,我要找凯瑟琳,我刚一转身,那位女士拦住我,更加客气地对我说:“凯瑟琳已经离开办公室了。”

一听这句话,我气得浑身发抖,一边大骂凯瑟琳,“你这个魔鬼,坏蛋。”一边在心里打骂自己,“罗秦,你这个笨蛋,你一下就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计。”又急又骂,又骂又急,急火攻心,全身发软,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瞬间被人扔进了大海,眼前一片昏暗,耳朵也听不见四周的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凄厉的喇叭声让我清醒过来,只见两位男医生,迅速给我听胸音,量血压,然后把我抬到担架上。我连忙摆手,有气无力地说着:“No,no.”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没有医疗保险,在美国,如果没有医疗保险,去医院看病,费用贵得来咬人。

对于我反对去医院,两位医生很为难,他们把担架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而孟菲斯大学的人员和校警急了,要求将我立即送医院。特别是那位刚才还木讷的校警,口里没说什么,但双手放在胸前,手心向外,重复着一个前推的动作。人的思维真的很跳跃,也很喜剧,看着校警一本正经地重复着太极拳的动作,我差点想笑了,因为我想起了苏小妹三拦新郎那副对联的现代版:闭门推出窗外月,免得是非惹上身。孟菲斯大学就是怕是非惹上身。后来听说医疗费、打车费的账单一个不少寄给了孟菲斯大学,孟菲斯大学又气又恼,觉得我好像亵渎了他们学校的尊严,他们更加厌恶我们了,我们和他们的矛盾加剧了。

到了医院,经过一番检查,没什么大碍,我该回家了,但是我身无半文,护士问清了我家的地址后,她打电话叫来了出租车送我回家,并且对我说:“医院已经付了车费,你不用付了。”我连忙对护士说感谢的话,护士大度地摇着头,好像在说,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没过两天,贺绍强接到孟菲斯市警察局性犯罪调查办公室来的电话,要求他第二天下午去该办公室接受调查。去警察局毕竟不是去麦当劳,贺绍强本来是个胆小的人,警察局三个字让他脸色有些难看,我安慰他说:“没啥,我陪你去。”

我们如约来到性犯罪调查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墙上挂着两幅照片,一幅是非洲大草原鸟瞰图,一幅是像斯巴达克斯一样全身穿着铠甲的橄榄球运动员的照片。屋顶上的日光灯洒下来柔和的乳白色的光,让整个办公室变得很温馨。

起初,一位黑人女警员接待我们,她看上去四十多岁,已经发福了,脸上始终挂着慈祥善良的微笑。她非常热情地叫我们坐下,她问我们要不要喝咖啡,我拒绝了,然后她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糖果,她对我说:“随便吃,别客气。”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贺绍强:“先生,在你未被定罪之前,你都是无辜的。”

在这句公正的开场白后,她开始公事公办了,边询问贺绍强边做笔录,并且打开电脑,核对贺绍强的个人信息。

这时,我注意到在她电脑的显示屏旁贴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亲爱的天父,当黑暗来临之时,我感到恐怖,但是只有你能带给我们光明和安全。怪不得,第一眼她就让我相信她是个善良和蔼的女人,原来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我端详着她的黑面孔,突然又想到凯瑟琳的白面孔,一白一黑,一冷一热,我心里感慨,凡是有人的地方,那里都有炎凉世态。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瘦高个非洲裔的男警员,他是女警员的上司。

他半边屁股挂在办公桌上,一只脚着地,既没站相也没坐相,他告诉贺绍强:“为什么要调查你,是因为贵校的凯瑟琳打来电话,叫我们一定要调查这个案件,而且齐小莲和她的老公也来报了案,我们立了案,就必须介入这桩案件。”

不过,男警员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会儿之后才接着说:“令人费解的是,这么严重的一个案件,为什么现场没有证人,为什么没有保留物证,为什么被暴力打伤又没有医疗报告,而且齐小姐来报案时说她只有二十八岁。”这时,那位女警员笑了,她指着电脑说,“我查过她的社会安全码,她的年龄是三十六岁,比你贺先生还大三岁。”美国的个人社会安全码,就像我国第二代身份证,存着个人的信息,也就像个人的指纹一样,在全世界都有唯一性和法律性。

贺绍强配合警员将发生在1998年10月11日下午的事全部述说了一遍。那天天气特好,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恐怕正是这样舒适的气候,正好刺激人体肾上腺素的分泌。齐小莲请贺绍强帮她补习功课,于是,齐小莲主动将贺绍强带到她上课的教学楼,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人帮助他们开了门,两人进门时,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们去了三楼的一间教室。齐小莲(还有凯瑟琳在以后的证词)一再强调教室没有窗户,好像这就为贺绍强施暴提供了方便。其实,没有窗户,只是说没有可开启的窗户,人家为了环保,安装的是落地玻璃,如果贺绍强采取性暴力,齐小莲肯定会本能地尖叫,就会惊动其他的人。还有,外面的人将会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真的有床戏,无疑是一场现场直播的真人秀。

我了解我的老公贺绍强,他也许有这个色心,但是绝没有这个色胆。

十天后,贺绍强收到孟菲斯警察局的回信,他们也分别发给了孟菲斯大学和齐小莲,信中表明不能受理齐小莲的指控,理由是:报案者齐小莲在事发后很长时间才向警方报案,且报案说法不一,开始指控为性骚扰,后面指控为性侵犯;事情发生在白天,地点是报案人上课的教学楼,难以置信,报案缺乏相关的人证、物证和医疗报告。

拿到回信后,我和贺绍强很高兴,证明我们是无辜的,强奸案是一桩冤假错案,既然是冤假错案,就应该平反,就应该为被冤枉者恢复名誉。其实,对于我们两口子来说,恢复名誉事小,而恢复工作才是大事。于是,贺绍强向学校提出申请,要求重回计算机房上班,但是,我大闹凯瑟琳办公室的事伤了凯瑟琳的心,医疗费、出租车费又伤了孟菲斯大学的面子,所以凯瑟琳一口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阳光并不总是在风雨后,我的眼前依然一片阴霾。贺绍强没有了收入,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尽管我挺着个大肚子,我依然要打两份工,解决生存问题。我当时盼望贺绍强早点毕业,只要他一毕业,立马就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因为当时克林顿还在台上,虽然“拉链门”闹得沸沸扬扬,但美国经济也沸沸扬扬的,很给力。马修先生要和中国做生意,很需要贺绍强这种既懂中国文化,又懂美国文化的人,马修先生答应,只要贺绍强一拿到文凭,就聘请他到他们公司去工作,试用期四万美金,以后还会涨工资。这样我们的生活就有保障,孩子出生后也有一个温馨的、稳定的生活环境,我开始扳着指头数着贺绍强毕业的日子。

可惜,幸运还没有来敲门,不幸就来敲门了。

作者:罗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