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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 无奈的等待

发布日期:2020-09-04 18:07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打工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因为技术含量不高,尽管我当时怀上第二胎了,但我手脚麻利,加之我又在商业部门干过,知道“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的经营之道,所以,我很受顾客的喜欢,我除了在马修家打工外,也在大中华餐馆打工卖早茶,虽然劳累,还算顺利。

但打工对于贺绍强来说,却像横亘在他前面的一道鸿沟,他不知道应该双脚并拢,“跳”过沟,还是单脚跃起“跃”过沟。比如,墩子上菜了,他不能如鱼得水地在餐桌间穿行,更不能敏捷而优雅地将碟儿碗儿摆在顾客的面前,弄得顾客不满意,老板不乐意。特别是洗盆子,更是苦了贺绍强,贺绍强戴副近视眼镜,热气冲上来,立即在镜片上结了一层水雾。贺绍强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没少挨老板的呵斥,没少被伤一个读书人的自尊。贺绍强不时将眼镜摘下来,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擦镜片上的雾水,还是在擦夺眶而出的泪水,作为妻子,我不能为他分担一分酸楚,只有在心中陪他流泪。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一位来餐馆就餐的中国人,看到贺绍强那副狼狈而无助的样子,萌生了恻隐之心,他悄悄地对贺绍强说,你的英语这么好,何不去福建人开的餐馆打工,他们的英语差,不容易和客人交流,你去正好发挥你的强项。

贺绍强到了一家福建人开的餐馆打工,那家餐馆的店名很阳光,我估计老板跟我一样,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中国人。虽然如今喝的是密西西比河的河水,但绝不能忘记我们来自东方,来自“东方红,太阳升”的那片国土,所以给餐馆取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红太阳自助餐厅”。

也许是在红太阳的照耀下,贺绍强这朵快要凋谢的花重新长出了新芽,开出了新花。贺绍强开始还是当服务员,慢慢地,他的英文口才就显露出来。他与顾客们交流,知道他们喜欢什么菜品,不喜欢什么菜品,老板有的放矢地进行改进,这样一来,回头客就多了起来,餐厅就生意兴隆了。老板一高兴,不报任何组织部门批准,就将贺绍强提拔成大堂经理,他不再与碟儿碗儿打交道了,去掉围腰,穿上西装,只接待客人。贺绍强如鱼得水,他除了招呼顾客外,还给顾客们讲笑话,如什么“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顾客答道,“八个猴。”贺绍强说,“错,一共只有两个猴。”这其实就是赵本山的段子,只是国外许多人不知道吧。这样一来,餐厅便欢歌笑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们就是在这种身体辛苦着,心头辛酸着的状态下打发着过往的日子。

心头的辛酸比身体的辛苦还要伤人得多,折磨人得多。有一次,我背着贺绍强,跑到密西西比河边。坦白地说,我对密西西比河是有感情的,因为我来自山城重庆,从小就认山城的大山是刚强的父亲,长江是慈祥的母亲,母亲既然用她乳汁般的江水哺育了她的儿女,当儿女们命运多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时,她是愿意听他们倾诉的。虽然密西西比河是洋母亲,但洋妈妈毕竟也是妈妈,她肯定乐意听东方的女儿对她倾诉的。

望着静静向南流去的河水,我突然想起《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

她身怀六甲,只是为给自己的丈夫讨个说法,奔走于政府的各个部门。

我现在也是身怀几个月的身孕,也为丈夫官司奔波,不同的是,秋菊最终讨到了说法,而我们的官司却像地平线,看得见却永远走不拢。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发凉,全身发抖,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也不知道贺绍强能不能坚持下去,红旗能扛多久,官司能打多久。

那时,我真想一头跳进密西西比河,长眠于异国他乡,一了百了。

但转念一想,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活着虽然不一定就幸福,但对于我来说,活着是一种责任,唯有活着,才能盼望官司了结的那一天,重要的是,我的大女儿安娜,还有我腹中的这个宝宝,还需要我这个母亲的照顾。

过了一段日子,贺绍强接到孟菲斯法院的通知,叫他于某月某日去法院,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接到这样的通知,我们当时的心情,已经没有丝毫的忐忑,而是一种兴奋。因为我们经过了一次庭审,算是“二进宫”的角色了。其实,说“二进宫”也不够准确,因为第一次庭审,下了一个软壳蛋,我们曾多次向法院询问贺绍强的官司什么时候再开庭,法院给我们的答复就像手机中最爱说的那句话:“你所拨打的用户忙,请稍后。”

稍后到什么时候,猴年马月,我们当然不知道《诗经》说有一个帅哥想他的情人,经常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没想到孟菲斯法院一下子成了我们的“情人”,因为我们经常为开庭的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下可好,法院主动来通知,开庭的事应该有眉目了。我和贺绍强急匆匆地赶到法院,让我们有点诧异的是,以前审理我们这个案件,并一直负责接待我们的白人法官不见了,已经换人了。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心里觉得有点失落,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特别是我们和他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没见上一面就再也见不上一面了,没有当面向他道一声谢,说一句再见,心里总觉得有点歉意。

接手贺绍强案子的是一名黑人女法官,她四十岁出头,皮肤很黑,黑得水灵,黑得有光泽,加上她身材较胖,自然让人联想她是一颗晶莹美丽的黑珍珠来。

女法官微笑着接待我们,因为她是黑人的缘故,两片嘴唇略厚,所以笑起来,真诚中带着夸张。她请我们坐下,然后摊开双手,问我们:“两位需要喝点什么?”我们摇头谢绝了。

此时,女法官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换成了严肃,我们知道,严肃就等于按下键盘的回车键,应该进入第二道程序,公事公办的程序了。果然如此,女法官盯着电脑显示屏,问贺绍强姓名、年龄、案由等问题后,她又问贺绍强,你的辩护律师是谁?贺少强说,我没钱,请不起律师,我自己为自己辩护。

女法官把双手一摊,表示疑惑。贺少强点了点头,女法官却睁大了眼睛,把我们两人认真打量了一番,大概认为我们不是那种装穷叫苦的刁民后,才大声地告诉贺绍强,本案没有律师,由你自己辩护是不可能的,为了维护你的正当权利不受损害,我们免费为你提供律师服务。

免费为我们提供服务的律师是史迪文,一个牛高马大的白人青年。

那天我们去他的律师事务所和他见面,拿他的办公室与沃腾先生的相比,简直不在一个级别,史迪文的办公室很小,而且还是和别人合租的,除了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和一个书柜外,四壁没有任何装饰。他没有女秘书,自然就减去了请我们喝咖啡这种环节。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直奔主题而去。

史迪文就开门见山地对我们说,“我很荣幸地为你们服务,但愿我们合作愉快。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在我为你们服务的过程中,还是要发生部分费用。”我略微一惊,脱口而出,“不是说免费服务吗?”史迪文说:“是的,我为你们上法庭打官司是免费的,但要调阅资料,购买庭证文件,这些都需要费用。”

他见我们写着一脸的狐疑,优雅一笑,“美国总统进行国宴,请贵国的大使馆的官员赴宴,你们尽管吃,但单还是你们大使馆买。”史迪文顿了顿,接着说,“同理,该我免费的我免费,该你们买单的你们还得买单。”

我们明白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至少没有全免费的午餐。贺绍强试探性地问:“如果你要收费,最低收费多少?”

史迪文想了想说:“既然我是免费的律师服务,肯定是经济条件比较差,本来应该收你们1000美金,现在我收你们500美金,少了这个数就免谈了。”

小律师和大律师的气魄就是不一样,沃腾先生一开口就是给我们二折优惠,而史迪文给我们打了一个对折。像他们这样的律师,除了成本价外,恐怕也只能小小地赚一点,所以我们也不忍心和他杀价了。

贺绍强还在犹豫的时候,我爽快地答应了,“行,500就500,但我们要求你为我们办一件事。”

“一件事?”史迪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重复了一遍。

“对,一件事。”我们便把贺绍强摊上的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给史迪文讲了一遍,末了,请他办一件事,就是以他的律师身份将齐小莲那段时间通话的账单调出来,并约定,只要他调出账单,我们立刻支付500美元给他。

史迪文肯定认为这个案子不是什么难题,所以他信心满满地对我们说,“你们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账单造假,整个案子也造假,你们的官司就赢了。我一定把账单调出来,你们就等着好消息吧。不过,当我给你带来好消息的时候••••••”

史迪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伸出他的右手,张开五指,轻轻地摇了摇。

贺绍强也伸出五指,说:“OK。”这笔生意就成交了。

细细想来,这也是美国人的可爱之处,直率不矫情,而且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我正是怀着对史迪文的好感,以及渴望得到电话账单的喜悦心情,等待着史迪文的好消息。

正当我们等待史迪文消息的时候,孟菲斯法院通知贺绍强一旦接到法院的通知,就必须到法院报到,接受传讯。通知还特别强调,如果接到法院通知,而不去法院报到,可视为你藐视法庭,或企图逃逸,法庭有权对你进行逮捕。

这个通知对贺绍强说,不啻是晴空霹雳,因为学校取消了他上学和在计算机房打工的资格,他只好在红太阳自助餐厅打工,而且还干得顺风顺水的。红太阳不仅给贺少强带来了温暖,也给我们家庭带来了温暖。华盛顿、林肯、杰克逊(美钞)也常来我家做客了,不仅让我们一室一厅的租赁房蓬荜生辉,关键是我们的生活过得下去了。

假如法院天天来通知贺绍强去报到,而且是上午下午都要去,这就意味着贺绍强将丢了红太阳那份工作。当然,丢了工作并不要命,而是断了经济来源,才真正要我们全家的命。

还好,不是天天去法院报到,而是一周或几天才通知去一次,接到通知后,贺绍强向福建老板请假,福建老板非常爽快地蹦出一个字“去”。福建老板的爽快也是一种利益的交换,在贺绍强没来他的餐厅打工之前,因为经营不善,红太阳差点日落西山,贺绍强来了不久便为餐厅聚集了人气,也聚结了财气。红太阳升起来了,而且还慢慢地旭日东升。这么一位救餐厅于悬崖的功臣,摊上了官司,有点耽搁,你不支持,怎么也说不过去。

贺绍强去法院报到了,走到法院一看才知道,这种报到不是单独报到,而是集体报到。法庭大厅坐了一屋人。有黑人,有亚洲裔和拉美裔,当然也有白人,大家都坐在那里,表情较为严肃。

8点半钟,那位美丽的黑珍珠女法官走进了法庭,她先宣布了报到的纪律,报到时必须保持会场的安静,不准高声喧哗,必须上下午都到会,无故不来报到都将被法院逮捕等。然后切入正题。正题很简单,她用手示意,让报告人站起来,然后非常温柔地说:“请说出你律师的姓名。”她把“请”字说得很重,不知道她是怕报告人听不清楚,或是为了彰显她的柔性执法。报告人回答完毕后,女法官示意其坐下,再示意另一个报告人站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传讯报告结束了,女法官用目光将法庭的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好像在和大家告别,又好像在无声地警示大家,别惹事,乖乖地在这里待着吧,然后转身离开了法庭。法官走了,法庭里的气氛还是很良好,保持着安静,毕竟大家身上都有毛病,作秀的人出风头也不该在这种场合,所以不少人选择了看书看报,在屋里慢慢踱步,甚至选择打瞌睡,去幽会梦中的情人,在无聊和有聊中,挨到上午的结束,等待下午的继续。

不知道是人种的不同,或者是饮食结构的不同,使中国人与美国人的行为模式也不同。就拿法院报到来说吧,像这种没有实质性内容的事,在中国开始是轰轰烈烈走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但没有利益作为添加剂,要不了多久,慢慢地懈怠下来,最后不了了之;美国人则相反,越往后,他们越来劲,越加快了报到的频率,开始为一周多一次,到后来的两三天一次。

贺绍强不好三天两头地向福建老板请假了,我们只好催促史迪文,请他尽快将齐小莲的电话账单调出来。史迪文开始还是很客气,对我们用一些“正在努力,可能有希望”的话进行回答,后来,史迪文不理睬我们了,如像他并没有向我们承诺过去调取电话账单这件事。我质问他,过了这么久,为何账单还没有调出来,史迪文顺着我的话,正是因为过了这么久,账单可能消失了,调不出来了,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当着史迪文的面,我大声质问他,是销毁了,还是你根本不敢去调账单。我说这句话,本来是想玩个激将法,谁知一下踩到史迪文的痛脚上。俗话说,十指连心,史迪文满脸通红,

两眼放射出愠怒的光芒。我们四目对峙着,对峙是一种心气的比拼,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牛高马大的史迪文没有坚持到最后,他两眼中愠怒的目光很快地褪去了,变成了委屈的目光。他用双手拢了拢头发,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常态后,对我说:“请原谅我的失态,不过,你说得对,沃腾大律师都不能把账单调出来,我敢去调出来吗?你也清楚,贺先生的这个案子,已经被发酵了,被放大了,我是一名出道不久的律师,我必须为我的前途我的利益考虑。我现在很脆弱,我还要在孟菲斯站稳脚跟,我是伤不起的。”

史迪文的一席话,虽然很委婉,但道出了问题的症结。我们不能强人所难,当然,因为我们一开始有约定,我们就没有支付他500美金的佣金。

我怀上第二个孩子已经有五六个月的时间了,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我们民间传说,酸儿辣女,喜欢吃酸的怀的是儿子,喜欢吃辣的是女儿。其实,我不管酸的还是辣的都不喜欢吃,而且一吃就呕吐,加上老公的案子,女儿安娜的案子,像两块石头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心情不好,胃口就不好,自然就影响到腹中的宝宝。所以,我的儿子生下来就有点先天性的缺陷,现在一想起这些,我就禁不住黯然神伤,觉得对不起我的儿子。

贺绍强旷日持久的报到,旷日持久的不开庭,让强奸案的结案仍旧就像一抹地平线,让贺绍强看得见,却走不拢。贺绍强心力交瘁了,特别是看见我越来越隆起的肚子,越来越消瘦的面庞,两者极大的反差,心一酸,就导致贺绍强动摇,他对我说,“妹妹,为了你和腹中的孩子,我们放弃吧,和孟菲斯大学讲和算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我巴不得早点放弃,早点从苦海中解脱出来。但我也细细想过,一旦放弃,我们将输得更惨,因为假象成了真相,“真理就在别人手头了”,别人完全可以“宜将剩勇追穷寇”,让舆论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向你捅过来,捅得你浑身血淋淋的,让你在孟菲斯待不下去,甚至在全美国也待不下去。你只好戴着一顶强奸嫌疑犯的帽子,灰溜溜地回到中国去。

想到这里,我头皮发麻,对贺绍强说,“如果你要选择放弃,应该在当初沃腾先生劝我们的时候。当时,我们没有给沃腾先生面子,现在,孟菲斯法庭也不会给我们面子。”

贺绍强点点头,对我说,“懂了,我们要坚持。”为了缓解这紧张的气氛,贺绍强补充了一句,“在国内‘文革’的时候,真不应该去背‘老三篇’,而是应该背《论持久战》。这不,今天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们在坚持中等待,在等待中坚持,在希望与失望中交替中度过了两年的光景。终于有一天,黑人女法官通知贺绍强去法庭。见到我们后,她请我们坐下,她也坐下来,身子往椅子上一靠,脸上带着疲倦。

这次她没有重复她在法院的那两句经典语句,她看着贺先生说:“贺先生,真抱歉,你的案件我不再经办了,因为我感到很疲倦。”说完,她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像服了安眠药,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女士!”贺绍强提高了音量,对黑人女法官喊了一嗓子,这一喊,女法官的睡意全无了,而且还睁大了一双惊愕的眼睛。女法官的“惊愕”并不是因为贺绍强的那一喊,而是称谓的改变,以前贺绍强去见她,就像臣子去拜见自己的皇上主子,先是三跪九拜,然后诚惶诚恐地说上一句:“臣某某叩见皇上。”现在贺绍强虽然不三跪九拜了,但开头的那句敬语——尊敬的法官大人——却是亘古不变的。

其实,感到惊愕的不仅是女法官,还有我。我心想,贺绍强今天怎么了,要发飙了,要让女法官摊上事了,还没等我细想下去,贺绍强便开始向法官发难,不,是挑衅。

贺绍强说,“女士,你一句累了就完事了吗?你拖了我们两年多了,这两年,我们为官司吃的苦,你知道吗?我失去了工作,弄得我们生活艰辛,我失去了诚信,在社会难以立足,这些你知道吗?我的家不像个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寄养在别人的家庭。你们最讲人权,你们真正地给了我们多少人权,你们是纳税人养起的,你们有几个真正为我们纳税人办事?”

说实话,当时我真想为贺绍强大声叫好,大声说一句“我爱你”。因为他讲得太好了,具有非常强烈的穿透力,而且更难得的是,他一扫平时懦弱的形象,给人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好像他的个子由一米六八,变成一米八六了。

女法官脸红了,有点尴尬地搓着手,但她毕竟是在司法界混的人,什么突发事件没见过,什么尴尬局面没见过,所以当贺绍强说完话的时候,她已经淡定自如了。

她对贺绍强笑了笑,厚厚的嘴唇依然使笑意有点夸张,她说,“感谢你的提醒,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请放心。我会尽快联系法官来接替这个案子。”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好,我对贺绍强说:“你今天真算个男人。”贺绍强望着我,问:“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说:“我是在夸你。”贺绍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贺绍强才说,“你若真的在夸我,我心里更难受,因为我不算一个真正的男子,没有撑起这个家。你看,你挺着一个大肚子,还要去打工,还要陪我担惊受怕。”贺绍强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眶也噙满泪水。贺绍强没有把我的鼓励转化成继续昂首挺胸的正能量,而是又回到有点猥琐的原点。我心里骂了一句,“贺绍强,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骂归骂,贺绍强的话也叫我一阵心酸,泪花也在眼眶中打转。

那么美好的夜色,我多么想像庄周那样,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自由自在地飞舞于花丛之间。今夜,我却没有变成那一只蝴蝶。

原本长夜难耐,两人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这样的长夜就更加难耐了。于是,贺绍强打破沉寂,问我:“妹妹,你不能入睡,你现在心情怎样?”我说:“我的心情,就像去医院照了个CT的病人,既想拿到结果,又怕拿到结果,因为结果可能是一切正常,也可能是发现癌变。”我说完后,贺绍强没有接茬,我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更复杂,因为他是这个案子的被告人。

我们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看见一抹阳光,照进了房间。

黑人女法官像一名马拉松运动员,她握着贺绍强强奸案这根接力棒,跑了两年多最后向我们摊牌,她累了不愿意再跑了,她决定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位法官,即这个案子的第三位法官。我们在对黑人女法官深感失望的同时,又对未来的法官燃起了新的希望。

但,正如坊间的那句话:“希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确如此,我挺着个大肚子,外出打工,劳累一天下来,有时候连洗澡都是坐地上洗的。比起身体的劳累来说,更恼火的是心累,贺绍强的强奸案还没有收场,我女儿安娜的案子又冒出来了,从这个法院到那个法院,从刑事法庭到儿童法院,弄得我晕头转向,筋疲力尽。贺绍强更是如此,打工时怕法院通知,要他立刻去法院报到,报到时又担心老板来电话,催他赶回去上班。那段时间,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贺绍强就会浑身打颤,简直就像患了精神病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基本上就一个字:忧。当然,忧就是我们生活的底色,幸好,我们在绵绵不断的忧愁中,还有一喜,这一喜就是乔迁之喜。

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呢?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刚来美国时,我们是和朋友合租的房子,除了卧室是自己的天地外,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共用的,时间久了,总觉得还是有诸多不便。另外一个原因是以前的房子离“红太阳”远了点,而乔迁后的新居,离“红太阳”只有三分钟的车程,即使走路也只要花二十几分钟。这两个是摆在桌面上的原因,有桌面上的原因,自然就有藏在桌子下面的原因,由于贺绍强的案子没有结案,许多往日往来密切的朋友,渐渐与我们疏远了,好像我和贺绍强成了“非典”病人,唯恐传染到自己身上。

还是我们的古人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曾经快乐的小屋,而今竟成了伤心之地,常常使人触景伤情。我们当然应该离开了,该一走了之。

新搬的公寓楼确实不错,那里是个小型社区,几幢公寓楼并列一字排开,浅蓝色的屋顶,乳黄色的墙,明亮而不落俗流。公寓楼每层四户人家,一共三层。我们住在三楼,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屋里家电一应俱全。当然,说家电一应俱全并不准确,因为没有彩电,彩电要租赁户自己掏钱买,搬家时可以带走。搞不懂美国人是怎么想的,马儿都买了,就舍不得配个马鞍。小区里还有网球场、游泳池、健身房,这些设施,都是免费为租赁户提供的。

最让我赏心悦目的是周边的环境。小区背后是一个农场,农场中有一个很大的湖,盈盈的一池湖水,无风时,湖面像一面镜子,倒映出天上悠悠远去的白云;有风时,湖面像一个皱纹阡陌的老人,无数条皱纹里,藏着无数个故事。小区的前面,是一块修剪整齐的草坪,像一条绿色的地毯铺在那里,招引野生的梅花鹿来到草坪,它们一点也不惧怕人们投去的好奇目光,悠然自得,该吃草的吃草,该嬉戏的嬉戏。城市里,这种人与野生动物的和谐相处,在美国是实事,在中国,是奢望,因为它们头上那对贵重的鹿茸,令人垂涎三尺,结果肯定很糟糕,往往会让这小精灵招来杀身之祸。

赏心悦目的心情,毕竟是偶然的短暂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工作和睡觉外,我们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从黑人女法官手中接过马拉松接力棒的法官,早日跑到我们的身边来。

第三位法官终于现身了,他通知我们去法庭与他见面。他是一个白人,人显得很苍老,前额上的三条抬头纹,非常明显地绣在脑门上,双鬓也有不少白发,他的动作迟缓,声音沙哑,按照我们重庆人的标准,他已经属于那种不管张家盐咸,李家醋酸的“糯米老头”了。

贺绍强也许是因为积累经验,也许是为了增强了底气,悟出了“法官像弹簧,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的道理。因此初次见面便令这位法官印象深刻。法官没想到贺绍强的英语这么好,更没想到他的阐述这么精辟,精辟得无懈可击。法官面色如秋,一脸的寒霜,他几次动了动嘴唇,但却没有说出话来,不是他说不出话来,而是贺绍强在放连珠炮,他插不进话来,要么就是回答:“我不知道。”

如果说贺绍强前半段是晓之以理的话,后半段则是动之以情,打出张感情牌,他说:“你们长期不开庭,我寄养在别人家的女儿也要不回来,说我负有刑事案,对孩子不利,所以儿童法院不把孩子判还给我,三年啊!三年是什么概念,我的女儿从咿呀学语,到现在已经可以像小兔子一样奔跑了。”

贺绍强停顿了一下,看看白人法官的表情,他的表情依旧如秋,贺绍强接着说:“你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如果你有个喜欢的孙子,咫尺天涯,却不能喊你一声‘爷爷’,却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说到这里,贺绍强哽咽了,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法官说话了:“我是刚接手这个案子,我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熟悉这个案子。但是,我会尽快开庭的。”

此时,法官才开始了他的开场白,当他知道贺绍强没有律师时,他肯定地说:“刑事案有别于民事案,为了保障你的合法权益,必须要有辩护律师,不然是不会开庭的。”西格律师知道后,他很着急,我们没钱去请律师,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哈吉斯先生做我们的刑事案辩护律师。

临别时,白人法官用他沙哑的声音叮嘱贺绍强:“我争取尽快开庭,但没开庭前,到法院报到的事,你必须遵守。”

走出法院,我和贺绍强有个共同的看法,这个法官性格如面团,好揉好捏,我们肯定在气势上占了上风。然而,后来的一件事,无形地抽了我们一个耳光,知道了姜还是老的辣。

有一天,法院通知贺绍强去报到,我陪贺绍强去到法院,报到的程序不变,但主持人已经变了,由美丽的“黑珍珠”,变成了声音沙哑的老法官。

吃过午饭,“红太阳”的老板就给贺绍强打电话,说餐厅有急事,叫贺绍强马上赶回餐厅,而且还婉转地表示,如果下午不回餐厅上班,对不起,我们只好两个“山”字重起。两个“山”字在重庆的意思,就是解雇你,请你出去。那还了得,我们的家岂不马上陷入经济危机?

为了保住贺绍强的饭碗,准确地说,是一家人的饭碗,贺绍强决定立刻返回“红太阳”上班。我和贺绍强都认为和老法官见面后,感觉他像个性格温和的老人,即使贺绍强下午不报到,他也不会重拳出击。哪知道过了一两个小时,贺绍强就接到哈吉斯先生的电话,叫他到法院去报到,否则,老法官将派警察去逮捕他。我们还是以为,老法官是在虚张声势,无非是恐吓,所以没有理会。

贺绍强晚上打电话给我说,房东从电视上看到过我们,还真是事实,因为我们身上有两三个案件,自然要引起媒体的关注,接受媒体的采访,而登上荧屏。比如说,《孟菲斯商业诉求报》的记者雪莉,向我们采访完贺绍强强奸案后,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演出的序幕已经拉开,齐小莲不得不继续演下去。”所以,从某个角度看,我们在孟菲斯还算小有名气。

晚上,我到“红太阳”吃过饭,等贺绍强下班后,我们捧着筒爆米花回到家里。

爬上三楼,来到家门口,贺绍强拿起钥匙正准备开门,突然发现门有点异样的感觉。我仔细一看,房门上留着两个明显的脚印,门被人踢过,门锁似乎也被人动过。贺绍强的第一反应是,房间进了小偷,贺绍强禁不住惊叫起来:“糟了,我的电脑!”贺绍强这声惊叫是应该的,如果我们家里其他东西被偷了,我们还可以再添置,但电脑中储存着他的大量资料,一旦被盗,损失就无法弥补了。

我们急忙打开门冲了进去,打开灯的那一瞬间,贺绍强笑了,笑得很童真。他对我说:“谢天谢地,小偷没进屋,没有拿走我的电脑。”

我却皱着眉头,心里怦怦直跳,我对贺绍强说:“这件事恐怕比小偷进屋更麻烦。”贺绍强听完我的推测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马上变得惴惴不安,他说马上打个电话问问。

贺绍强拨通了雪莉的电话,将我的推测告诉了她,雪莉在电话那头说:“是的,你的太太分析得很有道理。法庭现在是千方百计找你的岔子,马上要开庭了,而他们明明知道,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只想抓住你的小辫子,让你屈服,然后再跟你讨价还价。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晚上再来抓你的。”

我想起来了,上次贺绍强在孟菲斯大学的男生宿舍,被警察抓走,正是夜深人静的深夜吗。难道贺绍强又要“重复昨天的故事”,去陪着臭气熏天的马桶过夜?

为了不使自己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决定让贺绍强出去躲避。

但,到什么地方去躲避,却成了个大问题,古人虽然教导我们:“大隐隐于市”,但怎么隐于市,没有个明确的操作细则,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

如果在国内,要找个地方凑合过一夜,好办,到亲戚家借宿一晚上,或者走进车站、码头的候车室在里面睡一觉,或者在自己的小车上猫一夜。但在美国则不行,哪怕你躲在自己的小车里,遇上巡夜的警察,也会找你的麻烦,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最佳去处——赌场。

如果说美国的法院是典雅堂皇,那么美国的赌场则是富丽堂皇。

但,富丽中也有遗憾,赌场的窗子都是摆设,根本就打不开,原因很简单,怕你输得精光后,跳楼自杀,一了百了,谁也没有胆量,追随你到阴曹地府讨债。赌场里也没有计时工具,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要让你忘掉时间,吃喝拉撒睡都是在赌场里面,在里面赌它个昏天黑地。赌场365天24小时都开放,从来不清场,不打烊,赌场里灯火辉煌,欢呼声,叹息声,筹码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令人血脉偾张的世界。赌场内还有穿着超短裙的性感女郎,托着酒盘穿行其中,红酒是不收费的,当然赢了钱的,潇洒地向托盘里扔几元小费,输了钱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种借酒消愁的含义。

最让人觉得惬意的是吃,在赌场,凭买筹码的收据,就可以换取餐券,你就可以去自助餐厅,各种各样饮料,几百种菜肴,让你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贺绍强就去酒店免费开的房,美美地睡上一觉,我叫他把手机关掉,有什么事明天再做打算。

赌场真像个极乐世界,贺绍强不去白不去。

于是,贺绍强马上驾车返回“红太阳”,去叫爱去赌场的老周和小钱。老周和小钱都是餐厅的厨师,烧得一手好菜,色香味俱全,深得顾客的赞许。可惜,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两人头脑中装了许多菜谱,却没有装几句英语,因而,英语不过关,就没有拿到驾照,没有驾照就不能开车,去一趟赌场就相当不方便。

到了赌场,两人买了筹码,换了餐券给了贺绍强。贺绍强不喝酒,他拿了免费的房间票,就自己去睡觉了,那两人在赌场赌了一个通宵。

天亮了,老周小钱也尽兴了,贺绍强驾车将他们送回了餐馆。

你别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还真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后,贺绍强和他们的距离一下拉近了,甚至还有点相见恨晚和车笠之交的感觉。美国的食品管理严格,但老周和小钱想方设法将快过期的食物,悄悄地送给贺绍强,贺绍强就带回家供我们全家享用,也省下了一笔费用。

那天晚上,贺绍强出门后,有一位ABC的记者告诉我,如果警察再上门,我最好录下来,看看这些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于是,我开车去朋友家借了台摄像机。

雪莉说的是对的,在半夜十二点钟的时候,警察果然又来敲门了。

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当他们刚敲了两下门,我就好像有备而来,立即把门打开了。他们一进门就问:“贺绍强在不在?”我回答:“我不知道。”当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我手上的摄像机时,他们忙问我干什么,我不回答他们,自己继续对着他们摄像。我当时心里也很害怕,我身子不停地打抖,他们进屋把家里都搜索了一遍,确实贺绍强不在家里,他们很戏剧化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我立即给贺绍强打电话,发现他关机了,我才想起来,是我叫他关的机。我想看看我摄像技术如何,我打开一看,糟了,刚才太紧张,自己忘记按下摄像机的录影键。我心里窝火,便骂自己为什么这么蠢,我想要告诉我的小孩,爸爸妈妈是经过了多少的折磨、威胁和恐吓,但是我们都没有屈服。

贺绍强躲进赌场的事,算是给了我们一个深刻教训,我们是领教了那个貌似怯弱的老法官的厉害。当他被贺绍强指着鼻子指责时,他无言以对,显得可怜巴巴的,结果呢,他是个浪迹江湖多年的老法官,他的策略是后发制人,而后发制人最容易置人于死地。看来,贺绍强的处境不妙,官司又要被拖下去了。

因此,我们不能把希望之宝押在老法官身上了,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使官司尽快了结,办法很简单,就是调出齐小莲那份造了假的电话账单。

说来简单,要做也简单,如果是机主齐小莲或王玉鹏,只要打个电话,电信公司就会免费地将电话账单寄过来。关键是我们不是齐小莲,也不是王玉鹏,要拿到账单,唯一的办法就是冒充王玉鹏。我告诉贺绍强:“电影里那些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得不造假,因为律师不帮助你,此时你只有靠你自己了。”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贺绍强的时候,他的小眼睛一下子变大了,眼神中闪烁着惊讶。他盯着我没有说话,好像我不是他的太太,而是一名潜伏在他身边的特工。

我太了解贺绍强了。他是一名读书人,知识分子,平时说话办事可以夸张,比如他身上有一百美元,说成他身上好像有一千美元。但,如果他身上一美元也没有,他绝对不会说他身上有一百美元,因为前者是夸张,后者是造假。夸张仅仅是一个风格问题,而造假却是个道德问题,想要他突破道德的底线去干一件事,他现在是不会答应的。

贺绍强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这样做时,我只好趁热打铁地说:“为了你自己,你必须这样做。齐小莲因为有学校撑腰,她明明没有打电话,她都敢造一份假电话账单,刘金波都敢出来给她作证。齐小莲向学校第一个反映情况,看见她的伤痕的不是凯瑟琳女士,而是一位男的校警。

可到了听证开始时,先说他要出庭作证,听证会快完了时,学校居然说那位男警察退休了,堂堂一个大学可以公然撒谎,你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你把电话账单调出来,证明了你的清白,也掴了学校一耳光,这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去干这件事,也是为了正义,为了伸张你自己的正义。”

也许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伸张你自己的正义”,打动了他,他眼神中的惊讶消失了,他对我说:“我可以冒充王玉鹏打电话,但是,我手上没有王玉鹏的个人信息呀。”

我说:“我可以提供给你。”贺绍强的眼睛又变大了,好像我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特工人员。确实,我有一份王玉鹏的个人资料,但,这不是我用非法的手段去获取的,而是孟菲斯警方用合法的方式“送”给我的。

事情还得回到两年多前的那个感恩节,我和贺绍强还有左萍,在“大中华”超市与齐小莲、王玉鹏,还有刘金波不期而遇。王玉鹏觉得贺绍强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使他在中国人和美国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心头窝着一肚子气,在超市遇到贺绍强,算是冤家路窄,便不由分说,上前就给贺绍强飞起一脚。我见贺绍强要吃亏,便往贺绍强身前一站,想阻止王玉鹏动粗。哪知王玉鹏连踢两脚,一脚踢在我怀孕的肚皮上,一脚踢在我的小腿上。

王玉鹏算摊上大事了,因为在美国打人属于刑事犯罪。我们去了孟菲斯警察局报了案,不仅有人证物证,而且当时警察也出了现场的,所以,警察局决定以打人致伤罪逮捕王玉鹏,并把逮捕令的文件送达给了我,文件上就有王玉鹏的个人信息。连最关键的信息,相当于我们中国身份证号码的美国社会安全号码都有。

在我的鼓动下,贺绍强终于拿起了电话,按照语音提示,贺绍强将王玉鹏的个人信息输了过去。最后,电话那头说:“贝尔电话公司竭诚为你服务,您所查询的电话账单,我们将免费提供给您。”

过了几天,我们就收到贝尔电话公司寄来的王玉鹏与齐小莲的电话账单,不过令我们大吃一惊的是,在厚厚一摞通话记录中,恰恰缺少了1998年10月份那个月的记录!我们怀疑在齐小莲的背后另有高人,只有高人的权力和智慧,才能做出这样的手脚。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手头还保留了一份齐小莲提供给学校的电话账单,那上面有明显修改过的痕迹,关键时,这份账单成了我们的杀手锏。

(作者:罗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