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好书推荐 > 正文

《红火焰 黑火焰》 | 上部 9

发布日期:2020-09-09 17:52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罗瑛大儿子叫程钢,陆云喜取的,老爷子蛮得意。罗瑛在二儿子出生前,都不知道这普通得不比厂子里任何一块矿石多一点意义的名字有什么好得意的。二儿子出生后,老爷子一听是个男孩一巴掌拍下去嘴里一声“得!程铁来了!”罗瑛才似有所悟,敢情要她生个“钢铁”的呢,心里暗叫:“哎呀妈呀,万一生一女儿,破了这连字诀,还担当不起了!”一溜两大胖小子,可把祝希山羡煞死了,但鲁綦兰却志不在此,他一人也急不来。婚后三年,才有了个女儿,喜欢得如疯似魔,绝对的掌中宝心头肉。

祝兰的病对他的打击是摧毁性的,他肝肠寸断地把女儿交到岳父手上后,日日提心吊胆。于他来说,没消息从长寿传来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最怕听的就是厂部广播大声霸气地喊:“祝工,电话。”一喊脑壳一炸,拔腿往电话室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拿了话筒,声音都在抖,电话有时是厂里打来的,有时是调度室打来的,有时是技术科打来的,无外乎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一个任务接一个任务。祝希山很想去看祝兰,便被这千头万绪箍住,不得脱身。而他老丈人所在的长寿公社有一部电话,他的家在江南镇上,离公社有很长一段路,不是极坏的消息,老丈人不会到公社打电话。但他总疑心某个电话就是老丈人打来的。他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折磨。一天,他花8分钱买了包经济烟送给传达室赵大爷。

“赵大爷,您天天喊我接电话,辛苦您了,这包烟,您收着。”“哎哟祝工,您接电话是工作,我喊你接电话也是工作,这从何说起这?”“不不不,大爷您一定要收,我······我有事儿托您。”“只要我能做到的,说,说!”“今后,您接电话问问是谁找我,然后您喊我时给说个明白好吗?拜托您了!”“说谁谁找你?也架得住买烟,忒隆重了这!但是咋要这样呢?”“呃,不是事儿多吗?您这一喊,我知道谁找我,好边走边琢磨。”“瞧这忙的,有本事的人就是好,别人抢着找。我天天儿地接电话,就没一个是找我的。”

这天,也就是秦工秦岭找他的那天,他回去遭鲁綦兰甩一长脸:“不是一个部门的,也不搞一个项目,有什么需要研究的呢?大呼小叫的!”“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倒要问你哪儿跟哪儿,你们需要研究啥?找就找吧,咋咋呼呼好听啊?谁不知道你们当初——那点破事儿!存了心不给我脸呢。”祝希山才明白是白天电话惹的,气红了脸,指着她说不出话:“你,你,不可理喻!”正不可开交,广播响起:“祝工电话,长寿打来的。祝工电话,长寿江南打来的。”“哗”的一下,两人如遭电击,双目成了两斗鸡眼,两张脸“唰”地白了。“快,快去!”鲁綦兰推着他,哭音迸发。“你,你——别急······不会有事儿——啊,别急——”祝希山冲她胡乱摆手,最后一个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一会儿,祝希山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进楼道见鲁綦兰站在楼道口,正要下楼。他摇着手喊:“没事儿没事儿——”鲁綦兰双手捧着大肚子,仿佛捧着个大脸盆子,脸白得无人色,也不说话,只拿眼无力地望他,先前的威风荡然无存。祝希山咧着嘴笑:

“你弟——到公社办事,打个电话告声兰兰大好了,会吃会笑了肚子见小了,还······还······会喊爸爸妈妈了——”鲁綦兰双眼早湿了:“我怕——再也见不到那苦命的孩子了——”祝希山赶忙上前扶住妻子:“不哭不哭,兰兰没事儿了!肚子里小的要紧,家去家去。”鲁綦兰嗔怪地:“这赵大爷,喊人硬要喊谁打来的,吓死人不偿命啊。”“他不这么喊,是要我的命啊。我特意托的,冷不丁的一声‘祝工接电话’,我受不住了。”鲁綦兰站住,望着祝希山,慢慢抬起手,缓缓摸他的脸,愧疚而爱怜地说:“刚才我错了!那,你们那个同学,咋还不结婚嘛,她不结婚我就怕是对你没死心。罗瑛说,男人新鲜劲,女人认死理。罗瑛还说,她不结婚,就是等你。以后啊你别有事儿没事儿跟她掺和,啊?”祝希山哭笑不得:“我看你倒是别跟罗瑛掺和,盐咸醋酸的。”“哎哟,疼,疼——”“疼吧,还不该疼!”“不,肚子疼,痛!啊——”“啊?!是不是急坏了?”“可能要生了——快找医生——”

两小时后,祝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小子,眉眼跟祝兰一个样儿。这孩子开始不哭,小脸憋紫,紧急赶来守候着、进厂医院两年的罗瑛已颇具经验,她把孩子两脚丫攥手里,一把倒提起来,朝屁股“啪啪”两巴掌,就“哇”地哭出来了。祝简多大了,罗瑛见着就说:“你小子,我两巴掌打回来的。”祝简,这名字合鲁綦兰的意,书卷味浓,体现了祝希山的水平。有了前车之鉴,祝简所受待遇与其姊不可同日而语。两个人那时都是厂里的有生力量,又添个孩子,又格外上心,忙成了变形金刚,也就无暇接祝兰了,一去三年,儿子上幼儿园了,存了心去接,祝兰却已不受他们掌控,听说要接她走,后脑向地鼻孔朝天敞开嗓子嚎,嚎得山崩地裂人仰马翻泪水四溅鼻涕横流,两人在厂里说话都是有了影响和分量的人,但那羊角辫丫头愣是没把他们放眼里。小女子惊天动地一吼,就是那老爷子老太太的冲锋号,老太太无论在哪,都是声起身到,把孩子往怀里一裹,横眉一扫,谁还敢出声?更别说旁边老爷子早已挥臂伫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少三人的架势,活生生置祝希山夫妇于偷抢孩子的境地。本来也忙,就顺水推舟让祝兰继续在广阔天地里放任她的童年,说好到了学龄,再接她回去上学。

可眼下,离上学还有段日子呢,啥事急招他们呢?祝希山心里七磬八锣,鲁綦兰心里山风呼啸,不消停,尽管那孩子想起来遥远,看上去陌生,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揪一把还是疼的。

两人一路忐忑到了老房子,进院看见郁郁葱葱的翠竹下,一女孩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两腿夹只母鸡、手忙脚乱抓鸡毛扎小辫儿,口中念念有词:“咯咯咯,吵吵吵,这么多毛,你哪是鸡,你是鸡窝啊——”

不是祝兰是谁?

作者: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