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下》 | 上部 童年的那头 10

范志江的家并不是迟立辉或者二老虎家那样的大杂院，也不是申沉家那样的独门小院。他家非常特殊，是在街把角的面朝东方的一栋二层小楼，有些像现在的复式建筑。一层面积比较大，却要黑一些，因为从中午过后，这里再也射不进阳光。范志江的父母住在一层，这里兼具客厅与大卧室的功能。在一层靠里面的地方，有一架固定在那里的很古老的木楼梯，直通二层的阁楼。二层面积要小很多，只有范志江一人住在上面。窗户仍然朝东，由于高了一些，这里的采光明显要好于一层。一张大双人床，挨着窗户摆放。西面贴墙放着一张三屉桌，一把椅子，这就是范志江学习功课的地方。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范志江上学的各种课本。还有水杯。三屉桌，当然有三个抽屉，里面放着范志江的所有宝贝，不外乎是玻璃球、洋画儿、电池，还有一些细铁丝、吸铁石、小改锥之类的小玩意儿。桌子上有一个台灯，打开它，能发出橘红色的灯光。上面有一个旋钮，可以从左到右调节灯光的亮度。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申沉、迟立辉、才才、二老虎他们最近常来范志江家的阁楼，范志江的父母是双职工，单位离得也比较远，所以这里成了他们聚集玩耍的新天地。他们喜欢来这里不光是没有大人在，少了束缚，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最近新发明了一种游戏，并且一直乐此不疲，沉溺于其中。这个游戏其实很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因为是一种歼灭假想敌的游戏。他们几个人把鞋脱了，或趴或蹲伏在朝东的窗户下面，手里拿着用简易木头做的枪，或者干脆就是一根竹竿。他们的窗下，正对着一条东西向的街，街上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被他们想象成为敌人，身份当然是日本鬼子。从课本中和学校里受到的教育，使得他们所能想象到的，也只能是唯一的敌人，就是日本兵。当然不管街上走过了多少人，对于他们来说，敌人的人数总是一定的，不超过二十个人，是日本鬼子的一个先遣小分队。而他们虽然只有五六个人，可是在他们想象中的实际人数至少有一个集团军。尽管敌我双方人数已经是天壤之别，可这还远远不够，敌人的武器装备也少得可怜，每人最多配发十发子弹，手榴弹也是少之又少。

可申沉和迟立辉他们所在的这个集团军，从武器装备的数量和质量来看，足可以打赢一场大规模的局部战役。不光是手枪、步枪、轻机枪、重机枪、火箭炮、高射炮，乃至飞机、战舰，无所不有，弹药也是不计其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总之一切都是以他们的绝对胜利为前提的。作为敌方的日本兵，明知眼前面对的是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现代化集团军，可仍要以死抗争，直至全军覆没。在这种被事先像程序一样设定好的情景中，在一次又一次百战百胜的战斗中，类似于精神胜利法的东西带给了他们很多快乐和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如果从楼下路过，就能听到头顶传来“开炮，快开炮，火箭弹准备，目标，前方30米区域，快，高射炮群准备，栋栋两（002），进行地毯式轰炸”等等一些军事专用术语。如果抬头看一下，你保准会一头雾水，听刚才的话，这场战斗投入的武器可真是不少，但是只能从楼上的窗口看见几个孩子在那里神经病一样大喊大叫。

这一天的战斗仍在激烈进行着，刚刚结束了一场遭遇战，敌人暂且退了回去，不过随时可能发起第二波攻击。申沉仰脸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战斗场面。他忽然想到：“迟立辉今天怎么没在？刚才去他家找他，他也不在家，最近好像总是神神秘秘的，经常会一个人发呆，有时还会没有原因地傻笑，他到底是怎么了，唉······估计是神经病犯了。不去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敌人又出现了，敌人开始反攻了。”趴在窗子前面监视敌情的姜南大喊一声，吓了申沉一大跳，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么快就反攻了，真他×不叫人省心。”申沉心里想着，马上投入到了枪林弹雨的战斗中。随着一波又一波炮弹的发射，面前的那条街早就已经是战火纷飞，两边所有的房屋也都在摧枯拉朽的炮火中夷为一片废墟。姜南在一旁大声喊叫：“原子弹，给我上原子弹，敌人离咱们就只有50米了。”申沉踹了一脚旁边正要投原子弹的姜南，“投屁原子弹，你傻啊。50米的距离范围内，你扔原子弹，咱们不得都完蛋了，怎么也得100米以外。”申沉不懂装懂地说。“哦，对了，我差点把这事忘了。原子弹威力太大。还是换火箭炮吧。”

申沉眼神非常好，他又向街道中看了一眼，便回头大声喊：“停，停，停，别开炮了。再开炮，连咱们的亲人都他×炸死了。”其他人听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怎么回事？大家都趴在窗子上往外看，慢慢地，那两个人越走越近了，大家才逐渐看清楚，从远处走来的两个人是二老虎的姐姐张新雅和迟立辉。张新雅走在靠前一点的位置，迟立辉陪伴在她的旁边，像大人一般，双手背在身后，腰挺得笔直，不时地对着张新雅傻笑。在金色夕阳的余晖下，走来的两个人变成了小金人儿。“怎么回事啊，老虎？你姐是日本鬼子的女特务吧。”江奶茶问。二老虎用大眼睛瞪着范志江，“江奶茶，你姐才是特务呢。”“不是女特务，也是女叛徒。”姜南抢着说。“放屁，我姐是刘胡兰，我姐是女共产党员。”二老虎的嗓门儿更高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才才叹着气说。“就算你姐是女共产党员，可是辉子确实是叛变了。是不是，申沉？”才才推了背朝着窗口坐在床上发愣的申沉一把。申沉一跃而起，“放原子弹，他×的，把他们都给老子炸死。”“我×，你他×疯了，我姐还在呢。”二老虎真急了。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