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收割》 | 第二部分 迈克尔之死 15 1961年11月

11 月17 日，星期五，天色渐亮，冯·佩吉神父离开了阿加茨，迈克尔·洛克菲勒和勒内·瓦萨紧随其后。双体船载满了货物，燃料、斧头、鱼钩、尼龙线、布料、散装烟叶、大米、巧克力棒、摄影机、小型便携式打字机，以及迈克尔的尼康照相机和笔记本。这也是他们整月旅行所需的全部物资，他们将沿着阿斯马特南部的木麻黄海岸旅行。他们沿着宽阔的银蓝色阿沙韦茨河顺流而下，掠过河面上的独木舟和修鲁村的小屋，进入了沼地冥府——鬼神之地。

离开阿加茨与回到阿加茨的感觉一样良好。迈克尔早已等不及前往滨海阿斯马特的旅行。这些地方与西方人的接触太少，他可以与范克塞尔会面后一同探索，范克塞尔似乎对这里的村庄和人非常了解。与迈克尔和瓦萨同行的还有修鲁村的阿斯马特少年西蒙和利奥。西蒙和利奥操纵着引擎，迈克尔有足够的时间放飞自己的思绪。

他幻想着南部阿斯马特人是否会认同北部同胞的设计，幻想着他即将组织起一场大型的展览，幻想着父亲和戈德华特看到自己收集到的大量珍贵藏品时的表情，幻想着父亲迫切希望知道真相并仰慕儿子时的表情。

冯·佩吉在周五的中午赶到阿奇村，迈克尔和瓦萨也于同一时间到达了珀村。迈克尔到这里是为了检查基纳萨皮奇雕刻独木舟的进度。这艘独木舟非常宏伟——由整根48 英尺（14.6 米）长的树干制成。如今，这艘独木舟静静地躺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

他们过了夜，于第二天早上离开，那天是11 月18 日，星期六。

他们驶向贝奇河河口。迈克尔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特别是11 月和12 月，这个时候通常有很强的风浪从西南方灌入。阿拉弗拉海的海水会倒灌入3 英里（4.8 公里）宽的贝奇河，可以轻易冲垮河口处的泥岸。当阿拉弗拉海处于平静时，风轻云淡，潮水波澜不惊，海面就像游泳池一般平静。当阿拉弗拉海处于狂暴时，这里会充满无数的乱流和逆流。迈克尔见识过它的危险，也见识过阿斯马特人在贝奇河口航行时的谨慎。冯·佩吉也曾说过自己对此处的害怕，然而，迈克尔并未理会冯·佩吉提出的走内陆航线（远路）的警告，西蒙和利奥也并未向他提出更好的建议。

只有有经验的人才能驾驭大海与风浪，只有他们才能看到前方的危险。这天，阳光灿烂，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迈克尔和瓦萨并未察觉到任何恶劣天气的先兆。他们开始了自己的渡河行动，瓦萨接管了油门的控制。起初，海浪很小，横着船身滚过，双体船温柔地上下起伏。他们航行的距离越来越远，风越来越清新，迈克尔一行感觉舒适宜人。

可实际情况是，这里的气候瞬息万变，一旦陷入麻烦，就难以摆脱，除非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且果断行动。上一秒，水面还平静温和，下一秒，船就开始剧烈颠簸。每次船陷入浪谷，水花就会从右侧船身飞溅而过。浪谷越来越深，越来越不规律，海浪也越来越大，船也会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船正在失去动力和控制，引擎发出尖鸣，螺旋桨从水中冲出，跌回水中，又再次冲出。双体船发出异样的嘎吱声，那是木头摩擦钉子在船体内移位的声响。迈克尔和瓦萨试图转向顺着海浪的方向，但这样只会使海浪将船颠簸得更厉害。船在海浪的打击下似乎就要解体了，巨浪中似乎会随时翻船。他们并未真正害怕，毕竟海岸就在眼前，那是贝奇河口的两岸。

但情况越来越糟糕，船几乎处于失控状态的边缘，船体开始剧烈颤抖。海水涌入船内，将双体船压得更低，船速更慢。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转入内陆，航向上游。瓦萨坐在船尾，一个浪头上来，他们向前倾倒，就像滑板的启动动作，海浪的力量带着他们向前冲去。

此时的船速极快，瓦萨只好收了油门，但海浪带着船体下沉坠入浪底。

这时，又一个浪头向他们扫来。

一片寂静，发动机进水而熄火。瓦萨、迈克尔、西蒙和利奥轮流拉动绳索试图重新启动发动机，但一切都是徒劳。他们仍在河口的中间，距离海岸还有半英里（800 米）远。奔腾的贝奇河将他们推向大海，他们距离海岸越来越远。男孩们想要跳水游到岸边，“来吧，”

他们说，“我们得走了，如果我们被冲向大海，没人能救我们。”“不，”迈克尔说，“我不能抛下我的照相机、笔记和所有的互易货品。”“我不太会游泳。”瓦萨补充道。他们并不害怕，他们只是在处理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两个阿斯马特男孩水性极好，他们就像两栖动物那般善于划水。

西蒙和利奥跳进水里，向岸边游去。瓦萨和迈克尔望向两个男孩的方向，他们的命运就系于这两个男孩的身上。尽管他们满怀希望地拼命盯着海浪，但男孩最终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

双体船持续进水，迈克尔和瓦萨将能拿的东西收集起来，堆放在小船舱的顶板上。接着，他们自己也爬了上去。但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失去动力的船只早已变为了一个命运不由自主的漂浮物。

没过多久，一个浪头将船打翻。他们拼命打捞落水的物品，试图捞起一些食物、水和燃料，还有迈克尔的背包。他们爬上倾覆的船体，随身携带的物品几乎都被海浪冲走。他们浑身湿漉地暴露在阳光和蓝天下，海面渐渐趋于平静，他们隐约能看见海岸，但他们早已远离了河口。他们陷入了一场新的噩梦，被困于水中，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期望于男孩们成功抵达海岸并前来营救他们。

男孩们的确成功了。下午3 点，西蒙和利奥蹚过淤泥上岸。他们向北艰难、缓慢地步行穿过了泥地。他们熟悉这片泥地，所以他们在晚上10 点30 分抵达了阿加茨。11 月19 日凌晨1 点，无线电台开始嗡鸣。阿加茨的荷兰当局立马派人登上政府的交通艇“团结”号，前往下游搜寻瓦萨和迈克尔。但这艘船在前一天刚执行过出航任务，备用油桶放在了码头。他们于黑暗中匆忙动身，遗忘了身后码头上的油桶。距离双体船最后出现的方位10 英里（16 公里）时，“团结”号没油了，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忘记了带无线电。

与此同时，迈克尔和瓦萨在倾覆的船身上度过了一个寒冷的长夜。繁星悬于头顶，闪电在遥远的地平线闪烁。除了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万籁俱静，大海异常安静。他们从甲板上撬下两块板子，试图划船前行，但这丝毫不起作用。他们互相讲故事，试着入睡。

迈克尔将发动机的空油罐系在腰间以作救生之用，他们谈论着如何获救的问题。他们观看月升月落，陷入了沉睡。事实上，就在距离他们10 英里（16 公里）远的海面上正漂着一艘没油的救援艇。他们在凌晨4 点看到了晨曦的紫色光影，凌晨5 点看到了日出。迈克尔和瓦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实际上，潮水和海流早已将他们带到了南方。他们隐约能看到前方的陆地，那是一个暗淡、低矮的阴影。瓦萨认为他们距离海岸有3 英里（4.8 公里）远，也许更远。

男孩们在哪儿？如果他们能成功上岸，他们会直接返回修鲁村而抛弃我们吗？

“我们再划船试试。”迈克尔在5 点30 分说道。他们再次作了尝试，但是翻了个底朝天的船太大太沉、进水太多，两块狭窄的板子提供的力量难以维持他们的前行。

“我认为我们应该游向岸边。”迈克尔说。

“不可能，”瓦萨说，“我不敢游泳，这不会成功。我们会失去力量，我们不应离开船体。航海法则的头条告诉我们，只要船还浮着，我们的性命就可得到保障。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被救援者看到。”“不要走，”他说，“我们会被发现的，我向你保证。”

“不，我可以做到，”迈克尔说，“海水很温暖，我们一直游泳就能到达彼岸，我可不想永远留在这里。没人会发现我们，现在正是潮起之时，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迈克尔做出了决定。也许是因为他的年轻，也许是因为他姓洛克菲勒，他的人生从未出现过挫折，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瓦萨没法说服他。“就算你能成功，我也做不到，”他说，“我不会为你负责。”

迈克尔原本在腰上系了一个空油罐，现在，他又在船体下发现了一个备用油罐。他放空了备用油罐中的油，再拧紧了油盖绑到了自己身上。他脱下裤子和鞋子，俯身跳入海里。此时是11 月19 日早上8 点。起初，迈克尔是逆着外流的潮水向前游，到了下午4 点，他最疲劳的时候，潮水会反向助推他的前行。迈克尔感觉到海水的温暖，甚至有点微烫。他抱住一个油罐说，“我想我能做到。”瓦萨看着迈克尔渐渐游向远方，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成为一个黑点消失于他的视野。

（作者：【美】卡尔•霍夫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