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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决战:林彪对决白崇禧》| 15.影响最大的长沙起义

发布日期:2020-09-16 09:33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7月中旬的长沙,炎日如火。行走在街上的男人,几乎个个敞胸裂怀,有的就只穿着件小裤衩儿,赤条条地来去。夜晚,几乎所有的长沙人都露宿于外,一到傍晚,就忙着搬凉床,搭铺板……夜行的车灯一照,满大街都是白花花的胳膊大腿。

传说古人以星宿分野,与轸宿“长沙星”对应的地方就叫长沙,尧帝以前属三苗国,禹时为荆州所辖,周时为楚南重镇。秦王扫六合以后,长沙才真正成为一个独立郡治,至楚汉时已是座名城了。但这仅是个文化概念,几经兵乱战祸,作为楚汉名城的长沙,早已被埋进历史的积尘厚土,只存在于遗址和大量出土文物中。人们只能从长沙月亮山、浏阳樟树潭、湘乡岱子山出土的石斧、箭镞、陶鼎、瓮罐上,辨认它的漫远悠久;从宁乡出土的比湖北曾侯乙编钟还早千余年的大铜铙上,以及长沙楚墓中那柄将我国炼钢年代提前了几个世纪的古剑上,揣摩它曾经的昌盛繁华。而马王堆一号汉墓的揭秘,更是令世界惊奇不已。那个叫辛追的女人,在长沙网纹红土下十几米深的棺椁中,裹着20层丝麻衾袍,静静地沉睡了2000多年,肌体依然弹性完好,肠胃里尚存有138粒半甜瓜籽,其软组织还能因注射仿腐剂而鼓起。考古学家证实,这个女人为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之妻。

长沙城最近的一次焚毁,发生在1938年11月13日凌晨2点,史称“文夕大火”。

是时,抗战前线距长沙尚有300余里,准备“焦土抗战”的长沙国民党军、警官员误信流言,仓惶纵火,自焚家园。于是,一处举火,到处点燃,数小时后便见满城烈焰。大火直烧了两天两夜,除河西岳麓书院免受其灾,十分长沙焚之八九。

最后,蒋介石将长沙的警备司令酆悌、保安团长徐昆、警察局长文重孚一杀了事。

名城长沙,毁于一旦,只剩下屈原、贾谊开创的楚湘文化依然眩目地灿烂着。

1949年的长沙,其实是座废墟上新建不久的城市,简陋得让人心酸。大火之后的长沙人为了生存,伧促搭起简易房舍,全城80%的人家都是竹木结构。以木为架,编竹作墙,糊上层薄泥,刷上两遍石灰,人就住进去了。6.7平方公里的城区,密匝匝挤居着32万人,平均每平方公里近5万人,人口密度为亚洲之冠。市内多为麻石铺就的小街,泥墙死巷;轿子、人力车和东洋车,穿街过衢,盘绕蛇行。全市几无任何城市基础设施,污水无处可泄,便肆意横流。但有大雨,长沙城便积水盈尺,孩子们坐着木盆划水到街上玩。

城区三面为湘江、浏阳河、捞刀河环抱,江河上竟无一桥。倘无大风大雾,几处渡口只有些木划子往来摆渡。

在7月11日的余辉晚照中,商人打扮的陈大寰、刘梦夕,就是乘木划子过的湘江。林彪派来的这两位信使,借着渐浓的暮色,隐入程潜的宅院。

在程潜的书房里,陈大寰取出藏匿在电池里的毛泽东电函,面交程潜。毛泽东的电函虽然不长,但对程潜来说恰似一场及时雨——颂云先生勋鉴:备忘录诵悉。先生决心采取反蒋反桂及和平解决湖南问题之方针极为佩慰,所提军事小组联合机构及保存贵部予以整编、教育意见,均属可行。此间已派李明灏兄至汉口林彪将军处,请先生派员至汉与林将军面洽商定军事小组联合机构及军事处置诸项问题。为着迅赴事功打击桂系,贵处派员以速为宜。如遇桂系压迫,先生可权宜处置一切。只要先生决心站在人民方面,反美反蒋反桂,先生权宜处置,敝方均能谅解。诸事待理,借重之处尚多。此间已嘱林彪将军与贵处妥为联络矣。

程潜,字颂云,湘东古邑醴陵人,光绪秀才,国民党元老。他早年就读于全国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1904年被选送日本东京振武学校;次年加入中国同盟会;后转入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炮兵科学习;1909年毕业回国。参加武昌起义后,他出任湖南都督府参谋长,大力整顿新军。虽然他常去新军第25混成协组织军事训练,却不知道当时该协50标第1营左队有个列兵,名叫毛泽东。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这个19岁的列兵认为革命已经结束,便退出新军,以第一名成绩考入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继续求学。他生来就不是为冲锋陷阵的,中国革命需要他有大智慧,大担当。

50年后,毛泽东还记得自己那段短暂的士兵史。他曾在一次中央军委的扩大会上说:“我不是吹牛,枪上肩、枪放下、瞄准射击那几下子,我至今没忘记,还是从程颂公指挥下的新军那里学来的。”

程潜在新军无缘认识毛泽东,在视察标营时却因棋会友,结识了另一个列兵。这个兵小小年纪,却棋术老道,精于谋略,令素有湘军“棋坛盟主”之誉的程潜惊异不已。细谈之下才知道这个兵不仅是他的同乡,其父还是清末年间与他同场考中秀才的“同年”。感慨之余,程潜给了他一番劝导,希望他能继续深造一番,博个锦绣前程。

很快这个列兵也离开了新军,赴法国勤工俭学,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领袖。

他就是李立三。

1913年二次革命失利,程潜亡命日本。两年后受孙中山派遣回国筹划起兵,再次发动反袁,就任湖南护国军总司令。1920年11月,被孙中山任命为军政府陆军部次长。1922年夏天,陈炯明发动武装叛乱,炮击总统府时,程潜与国民党另一元老居正追随孙中山登上“永丰”舰,侍奉左右,遂有“文有居正,武有程潜”之谓。翌年,孙中山联合滇桂军将陈炯明逐出广州后,复任陆海军大元帅,任命程潜为大本营军政部长,全权指导军事。1925年成立国民政府,统编军队,湘军为第六军,程潜任军长,率部参加北伐。北伐胜利后的新军阀混战中,程潜沉浮无定,几度跌宕,丧失军权。直到1935年12月国民党五大召开后,才得以再返军界,被任命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卢沟桥事变后,程潜出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河南省主席;1939年5月被晋升为一级陆军上将,达到他军事生涯的一个高峰。

1948年春,国民党召开行宪大会选举总统、副总统。程潜自忖从政治军已近40年,饱有党国元老之名声,且无所派系,哪一方都能接受他。加上门生如织,不愁没人捧场。于是,他决定参加角逐副总统一职。

起先人气很旺,湖南省主席王东原、南通第一绥靖区司令长官李默庵,以及四川的汤文华,不仅出力,而且出钱支持他。

初选时,他的得票仅次于李宗仁。不料蒋介石又耍手腕,拉出孙科竞选,并强迫黄埔系的学生都投他的票。程潜被激怒了,他一气之下宣布退出竞选,并将自己的得票全部让给李宗仁,以示反抗。

事后为拉拢程潜制约桂系,蒋介石给了他一笔钱,以补偿他竞选的损失,并委以武汉行营主任,统辖湖北、湖南、江西三省和河南南部。

可蒋介石翻雨覆雨,仅仅数月后,又将国防部长白崇禧外放为“华中剿匪总司令”,撤销武汉行营,调程潜任长沙绥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湖南为中国少有的人杰地灵之域,源远绵长的湖湘文化陶冶出了一代代气质刚劲、慷慨赴难的仁人志士,形成了一种竞为豪雄的湘人精神。从唐代醉酒狂草的怀素和尚,阳刚宋朝词坛的辛弃疾,“思想空绝千古”的清初大儒王船山,“扎硬寨,打死仗”的清末“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到被梁启超称之为“中国为国流血第一烈士”的浏阳谭嗣同,人才鼎盛,不绝如缕。

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著名人物黄兴、蔡锷、宋教仁、陈天华、刘揆一等,都是从三湘四水走向中国革命大舞台的。

而中国共产党人革命的成功,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湖南人的成功。一部煌煌党史,不仅镌刻着湖南籍的著名先烈蔡和森、何叔衡、邓中夏、郭亮、毛泽民、毛泽覃、杨开慧、黄公略、左权、向警予等不朽的名字,而且铭记着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林伯渠、李富春、陶铸、胡耀帮这样一批卓越的湘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历史功绩。在1955年授衔的解放军10大元帅中,湖南人就占了3位──彭德怀、贺龙、罗荣桓;10大将中有6个湘籍──粟裕、黄克诚、陈赓、谭政、萧劲光、许光达;57名上将中,有19人是喝湘江水长大的──王震、邓华、甘泗淇、朱良才、苏振华、李涛、李志民、李聚奎、杨勇、杨得志、萧克、宋任穷、宋时轮、陈明仁、钟期光、陶岳峙、唐亮、彭绍辉、傅秋涛;177名中将里有45人、1359个少将中有153人操湘音。

湖南的文化优势,派生出一种可以理解的文化自负。湖南人从来都认为只有湖南人才能治理湖南,历史上“湘人治湘”的口号喊得最响。民国年间的湖南省长,基本上没有外省人。

因而,由湖南籍的国民党元老主持湘政,自然深孚湘人所望。

程潜就职的那天,长沙各界举行了场面盛大的欢迎仪式。萧作霖、邓介松、唐星、李默庵等一帮湘籍黄埔生亦追随其左右,以图另开政治局面,拯救桑梓免遭兵燹。

历史上程潜曾与蒋介石兵戎相见,也被李宗仁拘押过,所以,他既不属于蒋帮,也不算桂系,他自成一体。在国民党派系争斗中,他虽然几起几落,但湖南人对他热情不减。省内外、党内外、军内外、乃至国内外,都视其为湖南的“家长”,他自己也很是以此为荣。所以,回湘后生性儒雅的程潜心境怡然,一有空不是泼墨作画、静坐念佛,就是游山玩水。

他的一笔字古朴苍劲,诗文更是非同凡俗,曾被章士钊等文坛泰斗誉为一代钟吕之音。

他从不穿西装,平常着中山服,有时一袭青衫。仪表潇洒,为官也潇洒,治军更是大将之风,从来都是只管大事,不阅公文,有事撒手让部下去办。

程潜知人善任,用人看主流,不拘小节。日后他之所以能在白崇禧眼皮子底下起义成功,与他重用邓介松、唐星等一批黄埔生有很大关系。

模样文气如一介书生的邓介松,个儿不高,却学识拔尖,见解过人。此人为人随和却又个性倔强,是个矛盾组合体。在国民党中他算是一贯的左派,和平倾向很浓厚。长沙起义前夕分化湖南CC系,赶走张炯,控制湖南局面,都是他帮程潜干的。

程潜保荐的长沙绥署副主任唐星,更是不遗余力地周旋于长沙、武汉之间,蒙骗白崇禧,缓冲桂系对程潜的压力。后来程潜嫌白崇禧的总部驻扎长沙有碍起义,也是唐星哄着白崇禧退到衡阳。

事后白崇禧曾悔不迭地说过:“我在湖南上了两个人的当,一个是陈明仁,一个就是唐星。”

程潜做官洒脱,天下少见。召集部属开会时,他也跟个局外人似的,只是坐在一边儿静静地抽他的雪茄,既不讲话也不参与讨论。看看该散会了,他才问一声:“讨论的差不多了吧?”部属们便赶紧回答:“讨论完了,就看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他便摇摇头,说句“没有”,即告散会。他平日不爱演讲,寡言少语,不怒而威,让初次见面的人发怵。其实这人慈祥宽厚,尤其喜欢聊天,散步时聊,吃着饭桌上也得有三两个人陪着聊。哪顿饭要是缺了皮蛋,没人聊天,那顿饭算是吃不好了。因而,每每散会之后,谙晓其好的人便留下来陪他熬夜聊天,三皇五帝、诗词歌赋、孔孟儒学、子平之术……昏天黑地地一聊就到后半夜。开始还是大伙儿一块聊,可聊着聊着就让他一个人眉飞色舞地包揽了话题。他历经沧桑,见多识广,语言风趣,常常没人能插得上嘴。他挖苦起人来尖酸刻薄,幽默起来妙语连珠,令人彻夜不倦。

程潜军事理论造诣颇深,因而自恃甚高,认为自己是国民党里学得最好的。当时的陆军大学校长黄杰是个风流儒将,诗书俱佳,也认为自己是中国最大的军事家,可他单单就怕程潜的军事学。

程、黄二人是留日同学,黄杰还曾在程潜的第6军里当过师长。平时坐到一起谈到蒋介石,一起嗤之以鼻,嘲笑他根本不懂得军事,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

谈天说地,笔墨寻趣,程潜回湘后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自从白崇禧执掌华中军机,程潜的日子就难过了。

5月下旬,国民党华中部队退守长沙。白崇禧将华中军政长官公署设在长沙藩正街的一所大院里,一个卫队团担负警卫。路人至此,看到四周岗哨密布,戒备森严,无不急而避之。

就在这座大院里,白崇禧为了控制湘省,打通入桂道路,策划了一连串的行动:撤销陈明仁兼职的第29军番号,所部并入第1兵团,兵团所辖部队调整为第14、第71、第100军。继而整编湖南部队、消灭程潜的基本部队第314师、改组湖南省政府、逼走唐生智……从而架空程潜。

在6月6日的省府扩大会上,白崇禧又不点名地指责程潜:“近来无论党政军方面各阶层中,都有少数负责人员,对共产党作战决心不坚,战斗意志薄弱,丧失革命信心,精神上已走上投降的道路,因此,失了领导能力,使部属无所适从,以致军队或行政人员叛变投敌……”

白崇禧在长沙问题上的失误,恰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过于低估程潜的政治能量了。

程潜也算得国民党一代名将,且几经宦海沉浮,饱有官场经验。面对白崇禧逼人气势,他行韬光养晦之术,与蒋介石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对白崇禧则虚与委蛇,尽量不去招惹他,只是暗地里凭着私人关系控制湖南局势,秘密筹划起义。

程潜不仅在湖南政界有登高一呼之威望,于军界亦颇有号召力。北伐前,他办过一个以湘籍学生为主的讲武学校,虽然这些学生后来并入黄埔军校,成了蒋介石的“天子门生”,但也算是他程潜的桃李。北伐后的程潜当过参谋总长、战区司令,部属如云。加上程潜人缘甚好,因而,他执柄湖南时,弟子、部属们闻之纷纷回湘为其效力,就连军统特务头子张严佛这样的人也投到他门下。

程潜回湖南上任后,中共湖南省工委就根据中央指示,专门成立工作小组,通过各种渠道,积极开展工作,争取程潜起义,谋求湖南和平解放。

5、6月间,程潜已与中共湖南地下党取得了联系,但他眼下最要紧的是设法稳住白崇禧,勿使这个“白狐狸”有所猜忌。再就是要拉住陈明仁,把他的第1兵团带过去,给中共作见面礼。

但在起义一事上,陈明仁一直有些摇摆不定。程潜知道他的心病,怕共产党算他四平一战的老账。

陈明仁虽是黄埔一期毕业,但性格刚烈无羁,不大讨喜。尽管他很能打仗,尤其在滇西回龙山对日作战中有过上乘表现,还是不受重用。同是一期黄埔生,许多人都当了好几年兵团司令了,他才刚刚当上军长。

抗战胜利后,他率第71军从上海开赴东北“抢地盘”。

1947年5月18日,东北民主联军围点打援,在公主岭北边的大黑林子,围住陈明仁部第88师和第91师大部,连骨头带渣吃了他1万2千余人。接着,又用2个纵队1个师,将其余部围在孤城四平。

6月14日晚,民主联军对四平发起攻击。

陈明仁筑垒固守,死打硬拼,派督战队把城里的警察、特务、兵站后勤人员全都赶上火线,逐垒、逐巷、逐街地节节抵抗。

这一仗打得四平白天浓烟滚滚,夜晚满城火光,墙上的弹孔跟筛眼似的。工事炸垮了,第71军就扛来美国人援助的一袋袋面粉、黄豆垒成工事,阻挡民主联军的进攻。

最为凶悍的是陈明仁胞弟陈明信,率特务团死守第71军军部大楼。民主联军打了3天才攻下大楼,全歼特务团,活捉陈明信。但民主联军2个纵队亦伤亡甚重,林彪不得不急调2个师参战。

打到28日,困守在四平油化工厂地下室里的陈明仁已是山穷水尽,连身边的卫队都派上去了,民主联军还在不停地进攻。他坐以待毙地躺在一把睡椅上,打开手枪保险,准备着民主联军一旦攻进来,他就开枪自杀。

然而这时杜聿明调集的8个师由沈阳、长春两路增援过来了。

6月29日,民主联军退出攻击,全线撤退。

解放军政治学院出版的《战役战例选编》中称:“四平攻坚半个月,我军伤亡一万三千人,共歼敌一万七千人。”

一些参加过四平攻坚战的老人说:我们伤亡不止这个数。但国民党宣传坚守四平40天,那是吹牛,他们是从5月18日大黑林子战斗那天算起的。

这一仗不仅使陈明仁获得一枚“青天白日”勋章,晋升为第7兵团司令,回到沈阳时,当局还组织了十几万人夹道欢迎这位“中兴名将”。但是不久,陈明仁又因四平战中用美援面粉、黄豆修筑工事一事,受到政敌攻讦,被蒋介石撤了他的职,调南京总统府坐冷板凳,当了个有职无权的中将参军。

直到徐蚌会战打响,蒋介石闻鼙鼓而思良将,想起陈明仁了。于是,刘峙、杜聿明等曾3次屈驾登门,面请陈明仁到徐州“剿总”任兵团司令。胡宗南则电邀陈明仁到他的西安绥靖公署当参谋长,并派人送来了一笔不菲的路费。白崇禧也想利用陈明仁在湖南的影响,控制三湘,进而将湘桂两省连成一片,以利进退。因而,他极力向蒋介石举荐,要陈明仁到武汉任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兼新组建的第29军军长。

白崇禧认为在陈明仁遭贬失意之时起用他,委以如此重任,他必然感恩戴德。

可陈明仁也是个极精明的人,他知道刘峙是个卸磨杀驴的蠢货,给胡宗当参座也是寄人篱下。虽然白崇禧也绝非善良之辈,可眼看蒋介石大势已去,在武汉掌兵,离家乡湖南近,到时侯好有个退路。权衡再三,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去武汉。

蒋介石觉得自己对陈明仁的处置确也有失公允,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再说陈明仁毕竟是黄埔一期弟子,又与共产党有四平那场血海深仇,不怕他反了,放到武汉还可以掣肘桂系。所以,白崇禧一张嘴请调陈明仁,他立即批准。不久,白崇禧又保举陈明仁为第1兵团司令官,蒋介石也随即签发命令。

蒋介石、白崇禧的这点小伎俩,程潜一旁冷眼看得透透的,心里暗暗嘲笑他俩枉费心思。陈明仁这人刚烈如火,自尊自负,你伤了他心就别想再拢住他。

此时,程潜已有意与共产党合作,走和平起义的道路,盘算着如果乘此机会将陈明仁拉过来和他一起干,将他第1兵团的3个军、3个保安旅和自己掌握的部队一起带过去,这10多万人马的见面礼就不算薄了。

他与陈明仁不仅醴陵同乡,而且有过一段师生之谊。1924年,陈明仁只身南下广州,进的就是他当国民革命军军政部长时主办的陆军讲武学校。同年9月,讲武学校与黄埔军校合并,陈明仁成为黄埔一期生。因而,陈明仁到武汉任职不久,程潜就派族弟程星龄前去做陈明仁的工作。

2月中旬,程潜又委托与桂系一向关系密切的刘斐前往武汉,向白崇禧力陈守湘的重要,建议将陈明仁兵团调回湖南。白崇禧正好也有让陈明仁回湘抑制蒋介石嫡系黄杰、李默庵部队的打算,所以这事儿当场就敲定下来。

4月,陈明仁部开赴长沙后,白崇禧将其第1兵团所辖,调整为第14、第71、第97军。等到5月下旬白崇禧主力退入湖南时,程潜说动陈明仁,已经在酝酿起义了。

此时的湖南,到处是和平的呼声。针对白崇禧假谈真打,划江而治的阴谋,中共湖南省工委的发动各界人民进行“争取真和平,反对假和平”的斗争,有力推动了程潜、陈明仁的和平起义。

6月,程潜首先给毛泽东写了份“备忘录”,真诚地表明:“一俟时机成熟,潜即当揭明主张,正式通电全国,号召省内外军民一致拥护以8条24款为基础之和平,打击蒋、白残余反动势力。”

毛泽东收到后十分重视,立即选调华北军政大学总队长李明灏等人前往武汉,与程潜具体商谈起义事宜,并于7月4日亲笔复电至四野。林彪接电后派陈大寰、刘梦夕专程来长沙面交程潜。

此时已是7月下旬,局势垂危与长沙酷热,令白崇禧内外焦灼,寝食不安。他实在没有料到,国运颓败至此,蒋介石还含怨衔恨,往死里整他。自从他5月密令驻防江西上饶的胡琏兵团,取道抚州、汀州、直退潮州、汕头地区,造成华中部队右翼空虚,7月上旬,宋希濂在宜昌、沙市与共军一触即退后,又秉承老蒋的旨意,将10余万人马悉数撤到鄂西恩施,使得湘鄂赣防线左翼洞开,将白崇禧的几十万人马孤悬湘境。

白崇禧忧心如焚,每天上午看公文战报,开会听汇报。下午给团以上长官打电话发指示,一个连一个排的行动他都要亲自过问。每天忙到夜里一两点钟,还要再打一、二十个电话,查问了指示落实情况,脑袋这才能落枕。

21日这天,他步态微瘸地踱进藩正街长官公署作战室,看副官在地图上标注解放军攻击态势:右路共军程子华第13兵团之第38、第39、第47、第49军已分别置于宜都、公安、沙市、桃源、益阳、安化一线。中路共军萧劲光第12兵团之第40军、第41军、第45军、第46军推进到平江、金井、醴陵、萍乡、岳阳、湘阴一线。其前锋已逼近长沙近郊的春华山。左路共军邓华第15兵团之第43、第44、第48军配置宜春、万载、新喻、南昌、上高一线。与之遥相呼应的,还有共军陈赓第4兵团之第13军、第14军、第15军、第18军,位于吉安、泰和、安福、遂川、永新、茶陵一线。

副官标完地图,图上清晰地呈现着长沙已成半围之地。

白崇禧一看这阵势,马上决定南撤衡阳。

走前,他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报请行政院委程潜为中央考试院院长,解除了他湖南省主席职务,将他逼往邵阳;所遗省主席一职由陈明仁接替。

桂军的撤退真是练出来了,撤得很有水平。一声令下,桂军几十万人马井然有序,几天里走得干干净净。

白崇禧的南撤,本应加速长沙起义的进程,可是陈明仁却歧路彷徨,反倒使起义工作陷入了停滞。就在这时,中共中央抽调的华北军政大学总队长李明灏赶到了长沙。

当年陈明仁孑然一身去广州投考陆军讲武学校,因迟到数日,学校已经停止招生,是李明灏破例录取了他。有这一层特殊关系,李明灏说话便无所顾忌,见了陈明仁就直奔主题,说:“子良啊,解放军到达平江以后,已停止前进。中共中央对颂公和你子良将军的行动很赞赏,还望子良与我军配合,登高一呼,使桑梓人民早见光明。你若有何难处,只管讲出来。”

陈明仁长叹一声:“湖南是再也经不起战火了,白崇禧令我炸掉长沙,我当然不会去做这千古罪人。至于颂公倡导和平之举,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敝人纵然对共产党有百身莫赎之罪,也愿意以桑梓人民利益为重,再不会逞匹夫之勇了,即使削职为民,也在所不辞啊。”

李明灏一下就听出他弦外之音,笑道:“从反共反人民上说,你比傅作义将军如何?傅将军现在都是毛泽东的上宾。前有师表,你还对四平街耿耿于怀干什么?我这次是奉党中央毛主席之命而来,可以代表党中央和毛主席,你起义后的官阶衔级不会低于现在,以后我肯定还要喊你首长呢。至于削职为民,那不过是个笑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再明白不过了,陈明仁不能没个明确态度。他告诉李明灏说:“颂公已秘密返回长沙,起义大事,近日便可付诸现实。”

隔了一天,著名民主人士章士钊又替毛泽东递过话来:“当日陈明仁是坐在他们的船上,各划各的船,都想划赢,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会谅解,只要站过来就行了,我们还要重用他。”

陈明仁这才被感动了,正式向中共湖南工委表态:“我过去一向反共,四平街一仗更得罪了贵党,本人深为内疚,现在愿意追随颂公起义,以挽回历史过失之一二。”

此时,四野先头部队已直逼长沙郊区,陈明仁明守暗放,向他们敞开了进入长沙的两扇大门──永安市和黄花市。

许多人都以为陈明仁乃一介武夫,殊不知他的政治算盘拨拉得很精。就在湖南历史渐而走上正道之时,中共中央尚未进一步明确陈明仁的起义待遇问题,蒋介石却亲自派邓文仪、黄杰来长沙安抚许愿。于是,陈明仁患得患失,思想又出现了反复。起义酝酿至此,陈明仁的态度已成了关键。

参加起义的长沙警备司令部政工处长吴相和,回忆那段时间的陈明仁说:“短时不见瘦了不少,一看就知道他沉浸在忧虑伤神之中,思想斗争很剧烈。脾气极坏。”

8月2日那天晚上,李明灏就中共湖南省工委未经陈明仁同意,便要第1兵团代参谋长黄克虎扣押长沙警备区稽查处处长、军统大特务毛健均的事,专程来到陈明仁家。

陈明仁赤着膊正和几个心腹坐在阳台上乘凉,李明灏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异样,笑着和他商量说:“子良,毛健钧血债累累,中共的意思,是要你把他交给他们去处理。”

不料陈明仁勃然大怒:“毛健钧所作所为,都是我的命令,今天清算他,明天就要清算我,这还了得?把通电稿撕掉不搞了,限明天上午八点,一定把毛健钧开释,用飞机送走。不然的话,我就从城里一路杀出去。”

这一顿雷霆震怒,在场的人都懵了。

李明灏尴尬地赶快解释说:“我急忙中说错了话,交出毛健钧是出自唐生明之口,并非中共的意思。”

陈明仁不信。

李明灏赌咒发誓:“这件事如果不是唐生明说的,我祖宗三代作贼。”

陈明仁不再说什么,但车转身便去了程潜家。进门不等落座,他就怨懑地对程潜说:“颂公,我们不是去投降,低三下四的事我是做不来。长沙和当初的北平不一样,共军远在千里,我们就已在做这个工作了。你切记住,这可是合作,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算!”

程潜还没明白陈明仁的意思,笑笑说:“知道知道,这是合作,跟它北平不是一回事,傅宜生是迫于无奈才走这一步的,我们跟他不一样。我马上再给毛泽东先生发个电报,就机构设置问题再进一步榷商。”

第二天下午,陈明仁要唐生明通知在邵阳的肖作霖和益阳的第98军军长蒋当翊一起,到他省府办公室会谈。一进门陈明仁便劈头盖脑地问蒋当翊:“现在情况你已很清楚的了。你打算怎么办?”

蒋当翊回答得很干脆:“我服从司令的命令,跟着司令走。”

“我要是投降呢?”陈明仁厉声问道:“我投降你也跟着我投降吗?”

蒋当翊犹豫了一下,说:“这就不大好说了,就是我愿意,恐怕我部下的师长团长们也不会愿意的,这一点还请司令官三思。”

“你尽管放心吧。”陈明仁冷笑一声说:“投降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去干的。你们俩请到那边坐一下,我和作霖有点话谈。”

待他们离座后,陈明仁问肖作霖:“刚才蒋军长的话你是听见的了,要投降是谁也不会干的你认为怎么样?”

肖作霖说:“我们现在是局部和平,怎么能说是投降呢?我们和中共方面也是要通过和平谈判的。”

陈明仁一摆手,说:“什么谈判不谈判,反正都一样。我只问你,这个省政府将来怎么办?部队又怎么办?假如政府要缴印,部队要缴械,那还不是投降是什么?”他厉声道:“老实告诉你,投降我是不干的,你回来得很好,我只求对得起颂公,对得起朋友,只好把这个摊子原样交还给你们,听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马上就乘飞机离开这里到香港去。”

肖作霖惊愕不已,正不知如何作答,陈明仁又问:“你和李仲坚见面了没有?请你马上和他一起去见颂公,说明白看怎么办,我等你们的答复,务必越快越好。”

肖作霖突然悟过来:他是为向中共要价的事发火。

他顿感问题严重,赶紧告辞出来,驱车直奔李明灏处。恰好唐星和程星龄也都在李明灏那里。他见了也顾不上客套,急火慌忙地问李明灏:“仲坚,现在情况很不好,我不知道你们和子良是怎样谈的?想不到他竟要反脸了,这可怎么办?”

李明灏等听得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回事?”

肖作霖将他和陈明仁的谈话经过大略地讲了一遍,说:“我看如不能保持子良省兵团司令的职位,起义的事就砸了,可中共能答应他的条件吗?”

李明灏猛一拍大腿:“哎呀哎呀,是我太大意了。你们看看,这是中央通过林彪、邓子恢转来的电报,昨天下午到的,正好答复了子良的问题。保留他的兵团司令,只要他把驻长沙的部队开到岳麓山方向去,让解放军好入城就行了。我忘了把电报马上送给颂公和子良去看,这是我的错。”

几个人也顾不上埋怨,拿起电报,同去省府大楼。陈明仁看完电报,拧了好几天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白崇禧人到衡阳,心里还是放不下长沙,总觉得那里会有变数。可怎么变,他又想不出。于是,他就每天往麻园岭陈明仁官邸打个电话,了解长沙的情况。

8月3日晚上再去电话,就找不到陈明仁了。他夫人谢芳如先是说陈明仁还没有回家,过了两个小时再打,还是谢芳如接的,说他洗澡去了。午夜12点,白崇禧第三次去电话找陈明仁,谢芳如还是说没回来。

白崇禧压根儿想不到,一群准备长沙起义的军政官员,那天整个晚上都聚集在陈明仁家楼下的客厅里,正研究起义通电的文稿。

三次找陈明仁都不在,白崇禧就很不耐烦了,电话里厉声问道:“为什么这时侯还没回来?”

谢芳如答不上来,吓得扔了电话跑下楼来。

在座的吴相和腾地站起来:“这好办,马上叫副官通知通讯排,把电话线截断就行了。”

8月4日下午,酝酿数月,几经曲折的长沙起义进入实施时刻,程潜、陈明仁等30余位国民党军政要员签署通电,宣布正式脱离国民党政府,率部7.7万余人投入革命阵营。

8月5日,长沙宣告和平解放。

解放军第138师在万众欢呼声中,从小吴门开进市区。陈明仁起义部队则开拔到浏阳,整编为第1、第2、第3军3个军,由解放军后勤部补给粮饷,每个军官发5元,战士发2元零用。

当天,毛泽东、朱德复电程潜、陈明仁:“为对抗广州伪府,为维护湖南秩序,为稳定军心,为便利谈判,为号召各方,所提设立由先生领导的中国国民党湖南人民临时军政委员会及陈明仁将军的中国国民党湖南人民解放军司令部两项临时机构,并由临时军政委员会派出临时性质的省政府主席及湖南人民解放军司令官,均属必要,即可实施……总之,解放湖南及西南各地需要借重先生及贵方同志之处甚多,只要于人民解放军进军及革命工作有利,各事均可商量办理。此次先生及陈明仁将军毅然脱离伪府,参加人民革命,义旗昭著,薄海欢迎。南望湘云,谨致祝贺。”

但这个既有“国民党”,又有“解放军”的番号,印在起义部队的符号和帽徽上,很是不伦不类,给起义人员带来不少麻烦,走到哪都有人盘问。接洽公务时,光是这番号就得解释半天才能说明白了。

这年年底,由四野副政委陶铸宣布,起义部队正式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兵团,陈明仁为兵团司令员,唐天际任政委。原第2军撤消,分别编入第1、第3军中,编余军职人员一律送到南岳军官训练团受训。至此,起义部队的整编工作全部完成。

长沙起义是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大小上百次起义中影响最大的一次,因为领衔的是国民党元老程潜和与解放军有血仇的陈明仁。所以,9月9日程潜应中共中央所邀,赴北平参加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时,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林伯渠等亲临车站迎候,当晚在中南海为他设宴洗尘。

又过了几天,毛泽东邀程潜、陈明仁同游天坛。

历史多歧路,而毛泽东却以他海纳百川的胸怀,让许多敌手与他殊途同归。

16.受挫青树坪麻园岭程宅的电话一断,白崇禧就预感长沙局势有变,整整一夜辗转反侧,天微明时才合了合眼。尽管他作了最坏的设想,8月4日一早,听到电台播出程潜和陈明仁投共声明后,他还是大吃一惊。程潜那个老杂毛反了,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是陈明仁也跟着反了,这实在是太愚弄人了。

8月4日下午,待一切都证实,他便恼羞成怒地派飞机对长沙连日实施轰炸、扫射。同时,他不忘攻心为上,命令情报处长:“通知空军,即刻向长沙一带空投传单,通告第一兵团被蒙蔽的官兵,凡给我拉回一个师的即升任军长,拉回一个团的即升任师长,以此类推。另外,士兵每人发现大洋百元,官长加倍!”

第二天上午,副官向他报告说:“总座,空军已出动飞机20多架次轰炸长沙,据执行任务的飞行员空中观察,长沙麻园岭一带房屋已起火爆炸……”

副官刚走,情报处长进来了。白崇禧不等他开口,便烦躁地摆着手说:“走开走开!你们情报处从来没向我提供过准确的情报,整整一个兵团叛变你们都不知道,全都是些废物。”

“总座,是有关一兵团的情况,您不妨听听。”

“噢?”白崇禧一怔:“什么好消息?”

“我谍报人员从长沙发回密电,陈明仁背叛党国,不得军心,所部将领虽然也都在通电上具名,但那完全是迫于无奈。”情报处长说:“据悉,刘进、彭壁生、张际鹏、熊新民等3位兵团副司令长官和3个军的军长、副军长均拒绝随陈贼投共。他们是第14军军长成刚、副军长谷炳奎、李精一、胡定随、方定凡;第71军军长彭锷、副军长鲍志鸿;第100军军长杜鼎、副军长刘光宇。”

白崇禧性急地问道:“他们的部队呢?”

情报处长报告说:“第71军部率第87师杨文榜部、第88师刘埙浩部;第14军军部率第10师张用斌部、第62师夏日长部及第63师1个团;第100军第19师卫铁青部大部,以及第197师的曾祥斌团,共约4万人,现已脱离陈明仁的指挥,正在南下途中。”

陈明仁第1兵团共有9个师,现在有约5个师重新归回,多少让白崇禧感到一些欣慰。他马上派第3兵团主力前出到邵阳、衡阳之间进行接应。

不一会儿李宗仁从广州打来电话:“哎呀呀,健生,你都快把我急死了。快说说,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崇禧很镇定:“德公,事情还不算太糟糕,陈明仁背叛不得人心,叛军已有5个多师迷途知返,正在南下。我已派部队去接应了。”

李宗仁连连道:“这就好,这就好。湖南现在弄成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寒心哪。不过,亡羊补牢,你现在作如何打算?”

白崇禧说:“陈明仁揣一肚子我军机密,我当然首先变更、调整兵力部署。另外我考虑以第71、第14军余部和第97军重组第1兵团,向行政院保荐黄杰出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并接任第1兵团司令官。以黄代陈,人地两宜。”

李宗仁当即表示:“就照你的意见办吧。”

白崇禧说:“德公,还有一事,请你出面马上跟魏德迈将军取得联系。”

李宗仁一听就明白了白崇禧的意思,在电话哪边长叹一声,说:“健生哪,两个多月里连丢鄂省赣省,如今又失长沙,局势发展至此,你以为美国人还肯拿出一块美元来援助我们么?”

白崇禧顿时情绪低沉:“是啊,不扼制住共军的攻击势头,何以让美国人树立信心呀。”

放下电话,白崇禧步履蹒跚地走进隔壁的作战室,忧心忡忡地盯着图上如走廊状的衡阳、宝庆愣神儿:由张淦、黄杰两兵团防御的衡宝一带,原为湘境的第二道防御,如今陈明仁一反,共军兵不血刃就卷走半个湖南,衡宝突然间成了湘桂边境上最后的防线了。湘东樊篱既开,对我作战意图及兵力部署了若指掌的陈明仁,下一步必然引导共军向衡宝作长驱之势,直接威逼两广。华中部队从春天撤到夏季,一退千里到了衡阳,如今再一枪不放就走,简直形同流寇了,既有碍国际观瞻,也不利于士气。

8月的白崇禧太需要有个胜仗了,一连几天他都在考虑对策,如何扼制共军继续南进。

10日上午,部署在衡山一带的第58军一份报告,使白崇禧愁眉顿展:共军一个师正沿湘乡、宝庆公路一直向南深入。

命运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

长沙形势瞬间突变,长沙起义部队整军整师地反水,4万余人南逃衡阳、宝庆、芷江。

8月7日夜,程潜急电林彪,请求四野主力部队,火速追击在逃叛军。

林彪一辈子没摸过围棋、象棋,但是他善长战争这盘棋,走一步看三步,敏捷如电。他琢磨着叛军奔衡宝而去,白崇禧必会派兵前往接应,借追击叛军之机粘住他的主力,或许就能逼他在湘南地区与我决战。

他口述急电,令第40、第46、第49军:“停止休整,均须迅速出发,以较快速度向南推进。”

追击长沙叛军的具体部署是:钟伟第49军之第146师即刻向宁乡前进,其第145师即向湘乡方向前进,其第147师即向宝庆方向前进。发现叛军后,仍先完成迂回断其退路,然后实行争取工作。如叛军继续南逃,则全部追歼之。詹才芳第46军,除留一部守长沙、株洲,即向衡阳前进;罗舜初第40军,除留一部维持醴陵秩序外,主力即向攸县方向前进;张国华第18军之先遣师,即向茶陵前进。

下午一时,林彪又一气口述了3份急电,其中给第49军钟、徐、刘并各师首长的电报中,他要求:第147师目前暂勿休息,应忍劳继续前进,待切断叛军退路后再停下来。第145、146师更应加速南插断敌退路。目前忍苦是有意义的,只要能超过叛军,再加以政治上的争取,必能巩固陈明仁部。

四野部队终于和桂军主力交上手了。

最先与桂军主力接上火的是詹才芳、李中权的第46军。

这个军是1938年7月冀东大暴动拉起的队伍,抗战胜利后编成冀东军区的3个独立旅。但是,独立旅军事干部严重缺额。

时任冀东军区政治部主任的李中权跑到承德,找冀热辽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的程子华要人。正巧这时陈伯钧率第385旅教导大队和延安干部五、六百人路过承德,转道去东北。程子华就把他们留下了300多人,全部补充到冀东军区,大多担任营团级干部。

林彪在东北知道后,打电报给中央,告了冀热辽军区一状,说:这批干部是给东北的,竟然在热河就被他们给分掉了。

但木已成舟,分别下到各部队的干部一时也收不拢,中央只好答应继续向东北调配干部。

留下的300人,都是红军时期和经过抗战的老干部,军事斗争经验很丰富。有了他们,冀东部队的战斗力一下就上去了。

李中权很得意,说:“这批干部的到来,是具有战略意义的。我们粉碎国民党向冀东解放区的多次进攻,以及后来出关作战,都是靠的这批干部。”

1947年7月,冀东3个独立旅编成东北民主联军第9纵队。9纵出关时,东北民主联军共有9个纵队,主力是第1、2、4、6纵队,根本没人瞧得起9纵,都把它当二三流纵队待。

那会儿是不是主力部队,看纵队政委就知道了。2纵政委吴法宪坐吉普车,9纵政委李中权骑马。

李中权心里不服气:你们是主力?我看不见得就比我们能打仗。

他之所以敢硬气,还是因为有延安过来的那批干部垫底。

9纵出关的第一仗是在锦西西边的五岭山,用两个师打阻击,配合黄永胜的8纵消灭国民党第49军。9纵3昼夜急行军300余里,赶到指定地域,与增援第49军的3个师敌人打得天崩地裂,第一天许多阵地就出现拉锯式的反复争夺。

黄永胜得知情况紧张了,打电话问9纵26师师长肖全夫:“老肖啊,你们能不能顶得住?”

肖全夫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们8纵攻得下,我们9纵保证守得住。”

黄永胜还是不放心,对他的政委刘道生说:“9纵这个部队我不大了解,大概是擅长游击作战,阵地恐怕是守不住的,不行我们考虑先撤吧。”

李中权说这是黄永胜的原话。

刘道生不同意,说:“人家9纵的同志已经保证了,我们也不同他们商量就撤出战斗,这样不好嘛。”

前指司令员程子华也坚持照原定部署作战,黄永胜这才又决心打下去。

9纵钉子一样钉在五岭山一线,血战了两天一夜,没让敌增援部队推进一步,歼敌5000余人,保证了8纵全歼敌第49军。

五岭山一仗就确立了9纵在东北黑土地上的形象。

一年之后的9纵就更不得了了。是年9月12日,9纵切断锦、义通道,孤军渗透锦北,一场恶战歼灭敌暂22师和一个骑兵团,并攻下锦州北面的制高点帽儿山,封锁了锦州机场,由此揭开了辽沈战役的序幕。

总是以锦州机场未被封锁,锦州援敌增多为由想先打长春后打锦州的林彪,听说锦州机场控制住了,与罗荣桓、刘亚楼一起从牤牛屯前线指挥所赶来,兴致勃勃地登上帽儿山阵地,对9纵司令员詹才芳和李中权说:“知道你们真的封锁住机场了,我很高兴。”转过脸,他少有地和战士们开玩笑说:“你们9纵怎么搞的,这么厉害!这样坚固的阵地你们怎么拿下来的?”

战士们也都会说话,一起回答:“是林总指挥得好!”

林彪更高兴了:“你们搞得不错嘛,这一仗打得好!”

他很精神地穿着黄呢子大衣,在帽儿山上仔细俯瞰了锦州城地形,然后告诉詹才芳和李中权说:“东总决定以2、3、7、8、9纵队及6纵的第17师和炮纵,从东、南、北三方向攻打锦州。等2、3纵上来,把帽儿山阵地交给他们,你们同7纵扫清南郊敌阵地后,给我从南面打锦州。”

刘亚楼一旁风趣地说:“这次打锦州,我们是请五大主力会餐,看谁吃得快,吃得多,吃得好。”

这话说得9纵官兵个个满脸赤红:嗬,我们也成主力了!

9纵无愧于主力称号,上午10点总攻锦州,两个突击连不到10分钟就撕开突破口。一个小时后,全纵3万多人悉数杀进锦州城内,一路打进国民党第6兵团司令部。

接着,9纵又连续强行军6昼夜赶到大虎山,参加围歼国民党王牌廖耀湘兵团。前卫师刚与敌人接上火,林彪急电来了:“詹、李:敌有打通营口从海上逃跑的趋势,你纵火速赶到营口,断敌逃路,待第7、第8纵赶到后,由9纵詹、李统一指挥7、8、9纵攻占营口。”

这是9月26日,9纵昼夜狂奔好几百里地,于30日赶到营口。等不及7、8纵上来,9纵就在营口外围打响了。激战两天,9纵攻进市区,牢牢控制住出海口,歼敌第52军1个师2团。

至此,由9纵打响第一枪的历时52天的辽沈战役,又由9纵划上句号。

天津攻坚战中,9纵亦表现不凡,由津南突破敌4个师的防御,打得很潇洒。

天津战役结束后,9纵改编为四野第46军,南下打白崇禧。

然而,这南下第一仗却打得有点窝囊。

8月4日,第46军左翼第136师接到四野司令部“加速南插断敌退路”的命令后,即沿醴陵至攸县公路向南疾进,准备在郴州一带切断敌人退路。可是,8月10日凌晨3点,其先头第408团刚出醴陵,就听见侦察分队在前面打响了,团主力立即在笙塘铺一带山地展开。

而随后跟进的第407团也在六士分地区发现有部队运动,但是团长思想麻痹,怀疑是自己人,怕打误会了。就这么片刻犹豫,敌人乘机从中间突破。第407团这才赶紧展开,全力迎战。

第136师指挥所开始也没有什么察觉,可上午10点左右,在宁家坪东山也发现了敌人,就觉得不对劲,意识到遭敌埋伏了。敌人从三面逼过来,而且战斗积极性很高,其攻击不仅有力度,而且有章法,敢于穿插分割。

捉个俘虏一问,设伏的是桂军主力第48军的第138师。

幸好第136师的两个团分路推进,第407团沿公路右侧走,使得敌人的口袋嘴扎不上。但这个团被敌人穿插打乱了,团机关的许多文件、物资都丢失了。

打到下午,后卫第406团也拉上来投入了战斗。双方一直僵持到天黑,桂军见吃不掉对手主动撤走,第136师已伤亡300多人。

这一仗就把该师的轻敌思想给打掉了,可是,往下一谨慎又小心过了头,把几次战机失掉了。

此时,由益阳向南攻击前进的第49军的第146师,进展倒异常顺利。出发的当天,师长王奎先率师直并两个团,挥戈直向宁乡。

宁乡守敌是白崇禧集团的杂牌部队第103军一部,不经打,守了个把小时就把县城丢了,2000多人被俘。

第146师随即又南进百十公里,相继解放了湘乡县城和该县重镇永丰(今双峰县城)。15日中午,第146师从永丰出发,沿湘潭、宝庆公路向青树坪推进。走到16时,该师前卫第437团在单家井附近遭小股敌军的阻击。阻击假模假式,第437团一打敌人就退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第146师没看出来,他们忘了毛泽东的提醒:“白崇禧是中国境内第一个狡猾阴险的军阀。”

第437团将这股敌人驱逐后,仍继续西进。20时,其先头1营已经青树坪进至界岭的一道谷地。

这是片丘陵地带,岗丘交错,地形复杂,漫山遍岭的马尾松在夜风中涌动如潮。

先头1营太大意了,当时天已黑透,前面就有敌人,他们竟然连搜索分队都没派出,驮在骡背上的重机枪也没卸,沿着公路继续行军。当全营大部通过谷地时,两边的小山头突然枪声大作,炮火也随之封锁了退路。

那一刻营长倒是冷静下来,马上意识到遭敌伏击了,指挥部队迅速就地卧倒。待判清敌人位置后,他立即组织部队猛烈反击,激战20多分钟,将敌击溃并占领界岭。

王奎先率部进至青树坪后,误认为前面的敌人已经溃败,即令第437团仍按原计划,进至界岭以南再宿营;第436团随后跟进。

战后,王奎先就这个决定,向军里作了深刻检讨:“首先是师领导轻敌,明知界岭有桂军,地形不熟,情况不明,仍夜间冒进。遭敌伏击后,还以为敌人要退,而不迅速转移,还犹豫,撤离缓慢,致遭受严重的打击。”

军长钟伟也向兵团和野司检讨:“一、既然已下决心在永丰以北停止前进,不应该听146师的意见而改变决心,这表明军考虑不周。二、在永丰已碰到桂系一个团被我击溃,认为一个团顾虑不大,未充分估计其中变化。这是轻敌的表现,故仍未令146师停止。三、15日146师遭伏击,经反击后歼敌2个连,但整个敌人未退。该师第二次返界岭,又被敌人反击阻回,当时他们为避免同敌对峙消耗已稍微后撤,军认为敌人只一个团,东南虽有敌7军只是听说的,觉得还可以对付,未充分估计到情况的变化,果断地于16日晚令该师攻击敌人,这是麻痹的表现。依据上述3点,军犯了麻痹轻敌的错误。所以军对青树坪战斗的失利完全负责,请求上级批评和指示。”

第437团接到王奎先进至界岭以南再宿营的命令,刚刚出发,敌人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凶猛地展开攻击。第146师仓促中又犯了个战术错误,两个团沿公路两侧一字展开应战,完全陷入被动防御。

王奎先这才觉察到情况有些棘手,急令第437团撤出界岭,退向百家冲、竹叶冲、八湾一带,令第436团进至公路以南占领樟树铺、花果塘附近的山地策应。

这时已是16日凌晨两点了。及至天亮时,第146师的2个团才边打边调整,进至巡南、青树坪一线。

这一天敌人完全照白崇禧所设的圈套,不作大动作,仅以小股部队出击,纠缠迷惑第146师,为其主力部队的集结争取时间。

因而,当17日8时第146师发现界岭一带突然出现敌3个师时,局势已无可逆转地恶化了。此时,敌主力已全部车运集结到位,连坦克装甲车都运动上来。其中一个师向欧阳亭、青树坪巡司之间的第146师左翼迂回;另一个师从正面与第146师接触;另约2个团以3辆装甲车为先导沿公路前进,向第146师右翼迂回,形成三面夹击的态势。

此时只有永丰方向尚未发现敌人,但白天撤退易遭攻击。欲撤不能,只好硬着头皮打。王奎先命令就地构筑工事,准备抗击。但部队经过长途行军,小镐、铁锹大部遗失,根本没有工具挖工事,只能利用现地地形隐蔽。

8时,战斗还没开始,王奎先就知道碰上硬手了,他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战术动作相当不错,侧翼部队哧溜哧溜地沿山沟运动很快。向青树坪和独立石山迂回的敌人到位后,率先打响,正面2个营的敌人才在4架飞机的掩护下,向第436团3营发起攻击。其攻击精神很强,各战斗群交错掩护,次第推进,很在行很沉稳地在炮火的有力支援下,打下一个山头,再攻另一个山头。

第146师的北方兵本来就不擅长山地作战,弹药消耗过快,再加上没有工事,3小时后,因伤亡过半,弹药殆尽,第436团7连先失阵地。

这时,第145师赶到青树坪地区投入战斗,减轻第146师压力,掩护该师撤退。

已经被桂军黏住,说撤也不是马上就能撤下来的。

12时许,敌人以两个团的兵力,在飞机和坦克的火力支援下,沿公路两侧再次向第436团各阵地实施强攻。该团坚守了5个小时,阵地于17时被敌人突破。同时左侧后方的炮一连阵地亦被敌攻克,骡马装具全被掠走。

团长一看就红眼了,亲自带一个营及警卫连反击,连续攻了3次,重新夺回所失阵地及骡马装具。

但这时第436团背腹受敌,部署已全部被敌人打乱,营、团之间联系极为困难,且弹药已尽,只好于18时,互相掩护,向东北方向撤退。

在第146师第437团防御方向,桂军的一个师在其空军的配合下,同时从该团的正面及侧后攻击,双方围绕制高点反复进行突击与反突击。激战至暮,该团一个大反击,将敌压到赛田一带。但此时所占阵地已无意义,当晚20时,该团奉命撤至相思桥、江口方向。

几乎是在第436团3营与敌交火的同时,第146师的左翼也与桂军打响。该师首长考虑敌强我弱,形势与己不利,于10时撤出战斗向永丰方向撤退,只以一个营掩护主力后撤和保证第436团侧后安全。17日晚22时,最后一个营撤出青树坪后,野司电令各部队:停止追歼叛军。

作者: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