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下》 | 上部 童年的那头 22

张景文不去理会周围人的反应，又闷闷地在饺子馆里面独坐了半小时。误会，吕宁肯定是误会了。可这也不能全怪她，换作是哪个女人也许都会这么想。脑子里乱得厉害，他慢慢地把桌上的两瓶啤酒喝完，两盘饺子一个也没再吃。

他用了半小时，从西四慢慢地走回家，吕宁还没有回来，她去哪里了呢？她当时不是说咱们回家再说吗？张景文的父亲见儿子下午就回家了，也没觉得奇怪。他经常这样，不到正常的下班时间就从单位走了，所以老爷子也就见惯不怪了。

吕宁从饺子馆出来，向前走了几十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张景文并没有追出来找她，心里就更加生气了，“果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变心。”她恨恨地想，直奔儿子的学校里去。在去学校的路上，吕宁也一直在心里想，也许真的是误会他了，可他为什么没有惊慌失措地追出来呢，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威行为。还有那个汪老师看张景文的眼神和往他盘子里面夹饺子的举动，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看得出来，里面充满了爱慕的味道。她又想起十六年前和张景文刚刚结婚的时候，不可否认，张景文当时还是很帅的。虽然在那个年代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全国人民可穿的衣服无非就是司空见惯的那几样，可张景文穿起来和别人还是不太一样。不管衣服新旧，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裤线熨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70年代初期，他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或者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所以她才会跟着他从素有人间天堂美誉的杭州不远千里嫁到北京。小二十年过去，女儿马上要考高中了，儿子也要上初中了，四十多岁的张景文虽然外表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并不像其他中年人，被生活改变了太多模样，还是显年轻，倒像三十多岁的人。现在他偏爱西装，春秋天的季节，只要是出门，总是换着穿他那两身西装，一身浅灰色，一身藏蓝色。就是到了寒冷的冬天，他也从不像别人那样裹着厚厚的棉大衣，显得笨重臃肿，而是始终穿着当初结婚时，吕宁在杭州给他买的那件毛料长大衣。虽然样子过时了，可张景文穿在身上还很合体，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来，这十多年，他的身材没有太大的变化，保持得还很好。吕宁经常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看，眼睛四周有了不少的皱纹，还有脸上，额头上，嘴角边，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可站在她身后，向镜子里面的她坏笑的张景文好像比自己一个女人保养得还要好。看来这些年我是对他太好了，也正因为对他太好了，好得他都不知道姓什么了。他现在的模样仍然不错，说话也风趣幽默，时不时还像小孩子一样诚心逗别人开心。他仍然招人喜欢，所以才和那个汪老师约会。其实这一路上，吕宁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生气了，只不过一想到这些，想到这些年自己对张景文的好，她的怒火又被点燃了，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校长室的门。

周校长和教导处的李主任认真地听着坐在他们对面的这个女人向他们讲述着她中午的伤心遭遇。虽然事情的经过他们大致了解了，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个事情比较严重，处理起来也会不那么容易，但有一点他们对这个女人还是心存感激的。这种事情在社会上并不鲜见，可这个女人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或者用说狠话和上吊自杀等一系列不明智的举动来感染或是胁迫对面的两位领导，她甚至没有掉眼泪，只是有些生气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周校长往吕宁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吕宁低头喝了一口，有点出神地坐在那里。周校长起身，他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找汪老师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她是当事人。可汪老师性格比较强硬，甚至有些执拗，这与她一直单身未婚不无关系。要怎么才能尽可能将这个问题谈清楚，让汪老师意识到破坏他人家庭幸福是不对的，尽早抽身出来，对人对己都有好处，这些问题是得好好考虑一下。

正想着，周校长就看见汪老师垂头丧气地拎着挎包走进了数学组办公室。他回头向教导处的李主任使了一个眼色，向数学组办公室点了下头，李主任马上心领神会，他们两个人同时紧张了起来。刚才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发作，并不代表她见到自己的情敌还会保持克制，现在正是下午的上课时间，如果在学校里面闹起来，当着好几百名学生和老师的面，恐怕难以收场。

周校长又走到吕宁跟前，拿起桌子上的暖瓶，李主任起身接了过去。“您再喝点水吧。”边往吕宁的杯子里面倒水，边对吕宁说。“哦，不了，我不喝了，谢谢。”吕宁说。“那好吧，事情的经过我和李主任也都大概了解了，我们一定会严肃对待的。您先回去，等我们找汪老师谈完，一定要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我们会给您一个全面清楚的交代的。您给我们留下一个电话，方便我们联系您。也请您相信我们校领导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周校长说。“那好吧，那麻烦两位领导了，我就先回去了。”吕宁说完，站起身，拿起包，向两位校领导点了下头就走了出去。她在校长室外面四处张望了一下，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面没有其他学生，她也不想在这里碰到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便快步走出了学校。一直在后面看着她走出校门消失在视线之外，周校长才赶忙对旁边的李主任说：“快去把汪老师叫来，她刚好回来了。”李主任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张景文是天生的乐天派，他在家里沉闷了一会儿，便感觉心头的阴云散去了。他本身问心无愧，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让自己像个犯了错的罪人一样？他起身走到外面，去二环路边上的报摊买今天的晚报去了，顺便出去散散心。

就在他出去买晚报的时候，吕宁回到了家里。家里没有张景文的身影。“还没有回来，还在和那个女人约会，看来是死不悔改，要反到天上去了。”吕宁心里这叫一个恨。“你也这么早就回来了。”公公边喝着茶边问吕宁。“也这么早就回来？”吕宁心想，难道他回来过了。“爸，景文呢，他回来了吗？”吕宁问，“早就回来了，刚才又出去买晚报了。”公公说。吕宁心里舒服了一些。“今天晚上吃什么呀？”公公问。还在想着晚上吃什么，您儿子都要当陈世美了。吕宁想。她走过去，坐在公公的身边。老爷子看着儿媳妇好像有心事似的一脸伤心地坐在跟前。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吕宁，“怎么了，有什么事儿？看你的情绪不好。说来听听。”老爷子的感觉相当准确。吕宁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别哭，有事儿慢慢儿说。”老爷子心里也一阵发慌。

张景文买完报纸回来，走到院门口，正赶上二老虎和迟立辉、申沉、才才一起放学回来。二老虎看见他爸，跑了过来，“爸，你遛弯儿去了。”二老虎说。“遛弯儿，有空着肚子遛弯儿的吗？”张景文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一天，还没正经吃东西呢，除了中午喝的两瓶啤酒。“爸，晚上咱们家吃什么呀？我想吃肠儿，你去买几根粉肠儿吧。”二老虎向他爸提要求。“还想吃粉肠儿，以后有得吃就不错了。”张景文笑着在二老虎的头上轻轻打了一下。“爸，什么叫以后有得吃就不错了？我可正长身体呢，需要营养。”二老虎还想着粉肠儿的事。“问你妈去，她要觉得能吃，我就给你买去。她要是不让你吃，我也没办法。”张景文说。“就这点事儿还要让我妈同意，爸，你也太那个了，你们不给我买，我让我小叔给我买去。”二老虎一脸的满不在乎。

看着父子俩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吕宁起身去做饭了。“爸。”“爷爷，我回来了。”父子两个人向老爷子打着招呼。老爷子没吭声，狠狠地瞪了张景文一眼。二老虎扔下书包，就跑到外面玩儿去了，临出门时还对他妈说：“妈，我想吃粉肠儿了，你让我爸去买点，他说得问你同意不同意。”“吃屁。”吕宁说。二老虎心里纳闷儿，没再说什么。他想，我妈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叫什么态度？算了，指望不上他们了，还是等我小叔回来吧。

张景文一看他爸的态度就知道吕宁跟爸说过了。他坐在刚才吕宁坐过的椅子上，笑嘻嘻地对他爸说：“爸，吕宁都跟您说了。”“哼，吕宁都告诉我了。今天要不是吕宁撞见了，你还得一直瞒下去吧。”他爸没好气地说。“瞒下去？嗯，是呀，本来是不想跟您这么早说的，怕您没个心理准备。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呢，就是这么一情况。”张景文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说。“放屁。”老爷子拍了桌子，吼了自己的儿子一句。吓了张景文和在小厨房做饭的吕宁一跳。“什么叫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你这样下去，老虎都得让你带坏了。”“爸，您别生气，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感情来了，谁也挡不住。再说了，那个汪老师人也不错，还是老虎的班主任，我觉得从长远来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您觉得呢？”张景文满不在乎地故意大声说着刚才的话。吕宁一直立着耳朵听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当听到张景文的那些话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两步走到跟前，抹着眼泪，“爸，您也听见他说的话了吧。我没冤枉他，他自己都承认了。您儿子，他变心了。他不要我们母子三人了。”说着吕宁哭了起来。“我他×抽你。”老爷子是真动怒了，扬手要打张景文。张景文一下子站了起来，“别啊，别生气，爸，您可千万别生气，我刚才是胡说八道逗您玩儿呢。根本没有的事儿。”他转身拉了吕宁一把，吕宁甩开了他的手。“你先坐这儿，我跟你们慢慢说。全是误会，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张景文又把中午的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至于那个汪老师为什么要约我吃饭，还打电话给我，我也不是太清楚。”正说着，二老虎从外面进来了，他没等到他小叔，肚子饿了，就跑回家看晚饭做好了没有。他刚好听见他爸说的那几句话，觉得这可真奇怪啊。“爸，我们汪老师要请你吃饭呀，那你带我去吗？”二老虎一脸天真地问。“带你去，你爸一定带你去，你们汪老师不仅要当你的好老师，以后还要给你当后妈呢。”吕宁转身对儿子说。“啊？这是真的呀。可我不是很喜欢她，她太厉害，而且不漂亮。”二老虎说。“别瞎说了，老虎你来得正好，是不是上次你说你们老师让我去的，说要表扬你，我才去你们学校找的汪老师？”张景文问儿子。“哦，这倒是。是我们老师说让我爸去一趟学校，还说要当面表扬我呢。”二老虎想起来了。“你们看，儿子都说了，我就是那次去的，后来汪老师要了我单位电话。至于后来的事情，我也犯糊涂呢。反正我是清白的。你不是去学校找校长反映过了吗，等着他们怎么说吧。”张景文说。老爷子总算平静下来了，看来真是这样，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他应该不会做出吕宁说的那种事儿。“爸，妈，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又找我们校长了？”二老虎还在问，可没有人搭理他。吕宁心里也大致有数了，看来真是冤枉他了，可他刚才那副玩世不恭完全不当回事儿的嘴脸还是招人恨，“好，我等着校领导给我答复。要是和你们说的不一样，我扒了你们父子两个的皮。说你们汪老师厉害，我可比你们老师厉害多了。”吕宁向着二老虎瞪眼睛说。“凭什么扒我的皮呀？我怎么了？你们大人怎么都这么不讲理啊？”二老虎不服气地说。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