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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廊下》 | 上部 童年的那头 23

发布日期:2020-09-24 16:0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周校长、李主任在和汪老师谈话之后,算是了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周校长也有印象。谈话之后,汪老师也表示不会在除了工作原因之外与张伟男的父亲联系,并对给对方惹来的麻烦深表歉意。

两位校领导也对汪老师充满了同情。这也不能全怪她。她同样也是受害者。汪老师四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一直是单身,当得知自己学生的爸爸也是单身时,想要主动交往,这也是人之常情。两位领导劝解了一番,让汪老师回家休息两天。这个打击对汪老师来说不算小,毕竟感情方面的伤害,发生在她的身上,相比于其他人可能更深一些。

在汪老师回家休息的那两天,校领导把吕宁和才才的家长都叫到了学校,三方坐在一起,把这个事情说明白了。才才也承认,是他在跟汪老师的一次谈话中,亲口告诉汪老师张伟男的父母离婚这个虚假消息。他对此的解释是,他当时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换句话说,就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说的胡话。

吕宁心里的疙瘩彻底解开了。看来张景文没说瞎话,她又想起了那天张景文在他父亲面前嬉皮笑脸的那副德性,在那种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个男人啊,真是让她又爱又恨。路过副食店,吕宁不仅买了二老虎嚷嚷了好几天的粉肠儿,还买了张景文喜欢吃的松仁儿小肚儿。

这件事情对汪老师的伤害确实不小。她在家躺了两天,除了自己煮的一点粥,就没有再吃什么。旁边住着的父母以为女儿生病了,过来问过两次,汪老师也都说没事儿,就是工作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看着父母担心的眼神,汪老师心里很不是滋味。命运啊。何苦来跟我这个不幸的人开如此大的玩笑?汪老师送走父母,关上门,拉上窗帘,从抽屉里面拿出一盒香烟,这盒烟在这个抽屉里面放了好长时间了。汪老师几年前无师自通学会了吸烟,只不过吸的时候很少,只有一个人实在心烦了,才会抽一两支烟,解解烦。香烟都放干了。汪老师拿出一支,点上,慢慢地吸了一口,味道很干。她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一场闹剧,既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感情,真不是个好东西。她又吸了一口,有一点她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才才会说张伟男的父母离婚了呢?这个事情看来另有原因,她决定要搞清楚,当然要好好批评一顿才才才行,这种玩笑是随随便便开的吗?

在二老虎家里,二老虎边吃饭,边听大人们谈论这件事,他握着拳头,大声说:“好你个才才,那天就是你跑过来说汪老师找我,明天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与此同时,才才正立正一般站在他爸的面前,他爸已经批评他一个小时了,他连晚饭都还没有吃,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迟立辉,都是你这个害人精,老子明天扒了你的皮。”才才吼了一声,他爸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汪老师几天之后回到学校上课,人明显瘦了一大圈,几天没见,师生间竟产生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上课时,她眼望着下面的学生,忽然觉得他们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她刚刚接手这个班当班主任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一群二年级的小孩子,现在他们上六年级了,明年夏天就要考初中,成为中学生了。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四年了。四年的岁月,学生们都改变了这么多,那她自己呢?她不敢想下去了。把思绪强拉硬扯地收回来,汪老师继续讲课。

下午的第二节课,是六年级二班的体育课。汪老师一个人走到操场边,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叶子快要掉光了。枝条上仅有的几片树叶,也是枯叶,在风里面摇来摆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阳光倒是很好,所以显得这个初冬还不算很冷。阳光穿透空气洒下一圈圈的光晕,从树梢间照下来,闪着汪老师的眼睛。她招手叫过在旁边正在丢沙包的一个女生,对她说,你去把张云江给我叫来。那个女生答应了一声,向着远处的男生堆跑过去。汪老师又往前走了走,走到一棵大杨树下面,她轻轻地背靠在杨树的树干上面,觉得还是浑身没有力气。

才才听到那个女生说汪老师叫他,知道大事不妙。他低着头,悄悄地走了过去。汪老师正靠在杨树干上闭着眼睛养神,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睁开双眼,看见才才正紧张兮兮地望着她。“张云江!”汪老师暴喝一声。“汪老师。”才才声细如蝇。“你……”“您……”“张云江,你……”“汪老师,您……”“张云江,你,气死我了。”“汪老师,您,饶了我吧。”才才像个罪人忏悔一般向汪老师承认着错误。汪老师听着才才的供述。当她听到才才那天去办公室找她谈调换跳集体舞的班级次序,是迟立辉的主意,是迟立辉非要和初三一班跳集体舞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大了。她猜想,迟立辉非要和初三一班的女生跳集体舞,更准确地说是想和初三一班的女生张新雅跳集体舞。哎呀,我怎么那么笨啊?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汪老师想。她以前听初三一班的班主任提到过几次,迟立辉经常在放学后等她班上的张新雅一起回家。虽然他们从小就认识,在一条胡同里长大,迟立辉还和张新雅的弟弟张伟男是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可他们仍然觉得迟立辉这样做让人吃惊不小。他们吃惊于现在的学生如此早熟,在很小的年纪就情窦初开,而且迟立辉等张新雅放学一起走这件事情也已经有将近四年了。他们更吃惊于迟立辉的毅力和坚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像老师们说的那样就是单纯的早恋,而且还是姐弟恋,汪老师决定要搞清楚。

还有半个月就到新年了,北京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天气变得异常寒冷。汪老师主动找到初三一班的班主任侯老师,说今年的新年联欢会,她想六年级二班和初三一班一起开。毕竟两个都是毕业班,都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明年夏天,这两个年级的学生就要毕业了,虽然六年级的学生有可能一大部分会升入本校的初中部,可初三年级的学生无一例外地将离开学校,各自考入其他中学的高中。侯老师对这个决定举双手赞同,因为在秋天的时候学校组织这两个年级的学生跳集体舞,之后还进行了汇报表演,学生们完成得非常好,并且在那次活动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位班主任一同找到了校领导,校方也同意了两位老师的意见,认为这样做很有意义。打破班级的界限,让同学们更加深入地了解,并能带来很多新鲜感。当两个年级的各位班主任将这一决定分别告诉了自己所在的班级,同学们也很高兴。这在学校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体验,以前每年的新年联欢会,各个班级都是自己组织编排节目,这次无疑增添了刺激和新奇的感觉。汪老师这样做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近距离观察迟立辉和张新雅的表现,看看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当汪老师把这个决定在班会上向全体同学公布的时候,全班同学不出意外地感到兴奋。迟立辉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呼“万岁”了。他认为这是上天再次眷顾了他,给他再一次提供了与新雅同享快乐的机会。同学们欢呼着开始各自去准备新年联欢会了。

迟立辉最近这几日过度兴奋的表现,二老虎和才才非常不以为然。只有申沉心里明白辉子高兴成这样的原因。他没有问过迟立辉是不是很喜欢张新雅,但答案他是肯定的。申沉觉得迟立辉这样做非常让人理解,而且辉子喜欢的是比他们要大了几岁的张新雅,是身边一同长大的好伙伴的姐姐。这本身也让申沉感觉辉子的这份感情与众不同。辉子在这三年多来付出的努力和坚持,让申沉感到佩服和感动。他也想看着辉子和新雅这两个人,到底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虽然新雅对他们几个人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表现出对辉子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可是三年多来,每周最少一次地去等新雅一起放学,这一举动,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眼里,本身就带有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分。申沉在心里自问过,如果是他遇到了一个比自己年龄大,又是自己很喜欢的人,他会如何去做?是否也能像辉子一样勇敢付出?申沉怎么也不会想到,长大成年后的辉子,竟会为了这份从小产生的感情,经历了非常艰苦更可以说是卓绝的付出。那悠长的痛苦年月将怎么样炙烤着辉子的人生。当然申沉自己也没想到,少年时期的他和辉子两个人,孩子群中的佼佼者,他们无忧无虑的洒满阳光的童年,竟然透支了很大一部分长大之后的快乐。在今后的岁月中,他们将加倍奉还。

二老虎又开始练功了,晚饭后虽然天色漆黑,还十分寒冷,可他仍然要到院子里去练习刀法,因为他报的节目就是武术表演。晚饭时他和姐姐张新雅还在互相议论各自班级所要表演的节目。新雅她们四个女生要表演小合唱,才才是诗歌朗诵,申沉没有报节目,他说他不会演,看其他人就好了。迟立辉的节目却一直保持着神秘,他没有向任何人说,他准备在联欢会前一天才将自己的节目报上去,至于排在第几个表演他无所谓,最主要的是神秘,不能提前被其他人知道。其实辉子的节目一点也不够稀奇,他要唱一首歌,一首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每天的晚饭后,他不再出去找申沉他们玩耍,一个人在小屋里面,对着镜子,旁边的录音机里面放着邓丽君的磁带。他手握着一支手电筒,当作麦克风,无限深情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或是想象中的新雅,唱着自己的心声。

(作者 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