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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界点:2015未来科幻大师奖TOP15》 | 二等奖作品 脑廊2

发布日期:2020-09-28 09:07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5

恶魔顶着猪脑袋,最后的旅途中,如影随形。

走廊中诡异的响动增多了,除去轮子滚动的闷响与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他还听到像有人在耳边低语的说话声,可是其中内容却一个字都搞不清楚。连墙壁上新出现的纸条,他也只是略扫一眼就匆匆走过。

梦魇缠身。

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理会这些呓语和异响,把注意力都放在思考如何找到贝妮思上,漫长的路程,数百个房间,要只身寻找小女孩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他很快就发现贝妮思比他想的聪明得多。

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的画中就会出现一个细细的箭头,指示他继续往前走。显然,天真的贝妮思还以为,那个一直以来庇护自己的人,会追上来找到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咬咬牙,步伐越发加快。这些箭头并非只有他能看到,如果那个追逐贝妮思的东西也发现它们,贝妮思的处境就又危险了一分。

两边打不开的房间越来越多,他好些天前就注意到了这个,现在他甚至不确定还有没有未锁住的普通房间。

走廊在封堵他们。

这个想法荒诞得可以,但他就是有这样挥之不去的一种感觉,有某种力量在试图阻止他和贝妮思继续前进。也许走廊并非无尽头的,也许贝妮思的那种画形为真的能力,影响到了幕后的什么事。

走廊之外,是否有一双紧张而焦虑的眼睛盯着他们?

他生出种报复般的愉悦,在走廊里无计可施的长久跋涉,其间的深深煎熬,都在这一刻化作前进的巨大动力。“傍晚”的走廊,在他眼里也终于不再可怖。

看好了。看好了。

他经过一间又一间紧闭的房门,跟随着墙上始终未断的箭头指引,一步步向前。

最后,箭头在一扇右侧的房门旁变为一个圆圈记号。

他握住把手,却没有马上打开门,而是回头望向对面挂的画。

画的内容是一扇平淡无奇的门,但是明显被拙劣地改动过,几笔歪歪斜斜的竖线从门顶拉到门脚,像个监牢的铁栏杆。

他松开了手。

地毯上有别的痕迹,浅浅的脚印。他循踪往前,又走了几个房间,来到脚印消失的房门口。

没锁,推门而入。

“贝妮思?”他轻声问,同时提防着浴室门的位置,如果有人要偷袭自己,门背后就是绝佳的地点。

的确有人躲在那里,但对方无意攻击他,只是猛地把浴室门推开,接着就飞快地朝房间外逃。

他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等一下,”他大喊,“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你的!”

女孩还在尖叫,拼命地挣扎,他不得不硬将她拽进来,然后踹上房门。

“嘘,嘘,安静。”他双手紧按着她的肩膀,“不要叫,我不是坏人。”

贝妮思盯着他的脸,栗色眼眸中的惊恐渐渐消退了些。

“你是……谁啊?”她声音发抖地问,怕得如同只柔弱的小兔子。

“我是,是个跟你们一样在走廊中跋涉的人,”他蹲下来,视线齐平地和贝妮思对望,以此打消她的畏惧,“我不会伤害你。我跟着那个……

那个和你一起的人留下的纸条追来的。我知道你的名字很久了。”

“你跟着杰克的纸条来的?”贝妮思眨眨眼,瞬间转忧为喜,兴奋的面容像洋娃娃般可爱,“他呢?杰克和你在一起吗?他来找我了是不是?!”

“杰克……”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房门毫无预兆地被敲响了。

他和贝妮思一起转头看去。

接着,把手被从外面拧动。

缓缓地,门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外,酒红色的外套,笔挺的站姿,就如同一位高级餐厅的侍者。

在漫长的走廊之旅中见到又一个人,而非单薄的纸条,他的心情理应是激动狂喜的,但现在完全相反,他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门外站的人,戴着一个逼真的猪头头套。

“你好,先生,我在清查脱离管控的擅闯者。”穿酒红色外套的猪头男彬彬有礼地问,这番话配上猪脑袋,让人想笑却笑不出来,恐惧把笑意扼杀在喉咙中。“请问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从这里经过呢?一个成年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他只是半张着嘴。

“先生?”猪头男一动不动地等在门口,“我想检查你的笔记本,可以吗?”

他慢慢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立刻他就意识到,房间只有一个门。

猪头男抬腿迈进房间:“请出示你的笔记本,先生。”那颗硕大的猪脑袋边说边朝他迫近。

他的余光看见缩在床下的贝妮思,小女孩害怕得双手抱着头,身子瑟瑟发抖,她的眼眶里满是泪花。

他要保护她。

他上前一步,拦在猪头男前面。

“我,我有笔记本。”他努力控制手不要颤抖,把背包里的笔记本掏出来,递向对方。猪头男接了过去。还好,伸出来的是白手套而非蹄子。

他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拼命思索着,若是猪头男突然发难,自己要怎么带着贝妮思跑掉。纸条上的恶魔指的就是这个东西?一个顶着猪脑袋的……怪物?

对方很快检查完了他的笔记本。

“没有问题。先生。”猪头男依旧仪态得体,将本子礼貌地还给他,“真是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说完,猪头男微微一欠身,随即就转身离开。他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结果却再次被吓得目瞪口呆。

“你的……”

“怎么了?”猪头男回过头来。

“你的,背上,有……”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猪头男反手摸了摸背部,“噢,”它说,“是这个东西啊。”

随着“噗嗤”的闷响,它拔出插在自己背上的圆珠笔,血从酒红色外套滴落,像衣服的绒毛融化了。

“谢谢你,先生,”猪头男把带血的笔放在桌上,“之前一些被检查的人,有点不太配合,太遗憾了。他们的笔记本用完了,我只好杀掉他们。”

贝妮思的双眼突然睁大了,澄澈瞳孔里倒映的恐惧,即便是一旁的他也能清晰地看出来。

他正想用手势示意女孩镇定,后者就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完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全凭着下意识的反应,猛地撞向猪头男,趁着对方被撞到一旁的时机,他抱起贝妮思夺路而逃。

走廊中诡异的声音四处响起,像一群目睹他们逃亡的鬼魂。

6

血色地毯长无终结。

他抱着贝妮思,一口气跑出了两百多个房间的距离。直到实在没了劲、气喘吁吁时才停下来,他回头望去,并未见到那颗瘆人的猪脑袋,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点。

小女孩跪坐在地,低声啜泣着,显然给刚才的事吓得不轻。他心生怜爱地揉揉她的头,“别哭,我们跑掉了。你看,他没追过来。”

“那个东西……他一直跟在、跟在我和杰克的后面……”贝妮思吸着鼻涕抽噎道,“从好久以前就开始……刚才他过来找我,我还以为、以为用画把他关到了房间里的……”

在最后的旅途中,如影随形。

他勉强按压下心中的忧虑,他体会到了杰克的心情,黑暗幽闭占据上风的走廊中,他不能让贝妮思觉察出自己也在害怕。

“你画的东西能变成真的,对不对?”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换了个话题,“我看到你的金鱼了,还有那只漂亮的八音盒。”

“八音盒漂亮吗?”贝妮思果然停止了啜泣,她抬起头来,“我是照着墙上的画弄出来的……可是金鱼,金鱼没有人喂它,会死的啊……”

“这就是个梦,”他柔声安慰,“梦里是不会有谁死去的,你的金鱼,还有杰克,只是比你先一步醒了而已。等你在走廊之外的世界苏醒,会找到他们的,我保证。”

“走廊外面还有世界?”贝妮思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杰克也这么跟我说过,可是我一点都不了解外面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啊……”他努力回想着,试图穿透那一层记忆的迷障,“我记得,我原来住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房子紧挨着森林。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听到林子里鸟儿婉转的歌声,还有风吹动千万片树叶的低吟浅唱……”

“你是个种树的人吗?”贝妮思仰起好奇的脸,“杰克以前是个做钟表的人呢。”

“不是,我只是喜欢森林,喜欢听风。而我的工作……”他紧皱着眉,以前不管他怎么尝试,就是无法想起更多的细节。但这一次,面对着贝妮思纯真的面容,不可思议地,一些斑驳的影像浮现出来。

白色的大厅,一排又一排的床,上面躺满沉睡的人,每个人都戴着头盔,猩红的线路延伸汇聚,如一条长长的血河。护理工们推着医疗车穿梭其间……

巨大的屏幕,显示着如星座图一样互相缀连的光点,速度快得看不清的字符串在窗口中跳动,仿佛某种读写中的程序代码……

闪光灯和鲜花充斥的冯诺依曼奖颁发现场、台下逐渐加深的忧虑、办公室中剧烈的争吵、心中的怀疑和不祥预感……

两个人在会议上对吼。

“我们功成名就了!疯子的世界谁会去管?植物人的呢?这不是非人道实验,而是合理利用社会资源……”

“不要担心后台漏洞,X房间保证了循环,而小红猪程序帮我们保卫X房间,你构想的方案天衣无缝……”

“任何意识单元都不可能错过重置循环的程序,因为他们会在走廊中搜集必需的食物和水,所有的X房间都得一个不落地经过,缺少笔记本标识的元意识没机会影响到其他人,你也别再提……”

“笔记本。”他喃喃自语。

“什么呀?”贝妮思眨巴着眼。

“笔记本。”他重复道,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激动的原因,但他明白,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抓在手里了。

“杰克在你走之前,”他急迫地问,“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他的笔记本,被撕掉的部分,是不是在你这里?”

“嗯,对呀,杰克告诉我,要有笔记本才能走下去,所以把他的笔记本分成了两部分。”贝妮思懵懂地回答。

“你一开始,没有自己的笔记本吗?”

“没有啊,”贝妮思很不解地回答,“我好早以前就跟着杰克一起走的。”

他拿过贝妮思从口袋中掏出的笔记本残篇,发现那上面是一片空白,仅有的几个字符在页码边缘闪动着,像待写的命令行。

缺少笔记本标示的元意识。

“错了,你们都错了,”他轻轻摇头,“影响效应是存在的……”

“贝妮思,”他紧紧注视她的眼睛,“我想起了一些事。我有一个办法让我们逃离走廊,但需要你的画才能成功。你要帮我画一扇门。”

“杰克也想让我画门逃出去,可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贝妮思低着头,好像很自责似的,“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要你画一扇可以直接通到外界的门,我要你做的正好相反,”他对女孩露出笑容,“你帮我画一扇,通往走廊最深处的门。”

7

至暗之处当有至亮之光。

贝妮思画得很快,一部分是因为恐惧随时会追来的红衣猪头,但应当更多是出于对离开走廊的渴求。就和他一样。

希望的火把可以照亮一切黑暗。

“那个地方,”他尽可能向贝妮思说明这个概念,“本质上是不存在的,也就无所谓知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你只要想象就好了,一个你喜欢的形象,城堡,游乐园,像墙壁上挂的画里的那些。什么都可以。”

“我喜欢你说的原来住的地方。”贝妮思抬起头,“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在森林里面,有鸟儿唱歌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那个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你喜欢,只要你能够清楚地想象出来,怎么样都好。”

“房子里面呢?”

“不重要,一旦你离开走廊,那个……那个什么……对,中枢系统……它会自动显形。那是设计最初就确定的功能。”

随着与贝妮思待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变长,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东西回到他的大脑里。虽然还不能完全拼凑起线索的碎片,但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不仅仅是他的记忆,别的东西也在产生明显的变化,从被猪头男发现后,他的笔记本上字符串浮现的速度加快了许多,而且全是莫名其妙的乱码。

覆写。他咀嚼着其中一个新回到头脑里的术语。就是这个。

红猪已经把他列为清除对象。他们在对他进行覆写。

时间非常紧迫。

他带着贝妮思,在走廊中继续前进,异样的响动一直未断,从未如此频繁和杂乱。他听得出那些人的惶惶不安。

贝妮思的画在第二天的“下午”完成,内容是一扇白色的门,两边洒下浓郁的树荫,门正中间镶着一个信鸽造型的装饰。他认得这个装饰,因为这是他家的门。

他曾经的家。

他们把画放入半途的一个画框中,换下来的是一幅乱糟糟的抽象画。以前的他压根不能理解这种画的意义和来头,现在却对它心生惧意,上面线条和色彩的狂暴,毫无疑问属于最暴力的那种精神病患者。

相比之下,贝妮思的画要纯净和可爱太多了。

我的画呢?他寻思。肯定讽刺得要死。一条咬自己尾巴的狗?

放好了画,他们便开始期待着尽早走到下一个X房间,他一度担心会有某种陷阱在前路等待,不过事实却不是如此。当他们走到第三天时,醒目的X字母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露出些许笑容,贝妮思也是兴奋不已。脱离走廊的希望就在前面闪耀,贝妮思超过他,刚想第一个跑过去,他便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声音,随即猛地拉住贝妮思。

“怎么……啦?”贝妮思问到一半的话顿住了,因为她也听见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百只门把手齐齐转动的声音。

她惊慌失措,紧紧抱住他的腰,但他却将贝妮思推往X房间的方向。

他的笔记本落到地上,沉闷地弹了一下,纸页哗啦啦翻开,上面找不到一处空白,本子已经被疯狂增加的字符串占满了。

“走!”他大喊,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不要回头!”

他没空去看贝妮思是否照做了,因为走廊两侧的门接二连三地开了,一个又一个红衣猪头男从房间中走出,这次它们不再是原来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而是沉默不语、用一致得让人恐怖的步调朝他逼近。

顶着猪脑袋的恶魔,在最后的旅途中,如影随形。

自己挡不住这么多,他绝望地想,贝妮思,跑快些,再快些——猪头男们像得到了无声的指令,突然一起冲上来,震得整个走廊都在颤动,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淹没其中,无数只白手套把他扯来拉去。一些猪头男从他身边越过,他在密不透风的包围中听到了贝妮思的尖叫。

不!他想喊却喊不出来。

不!

黑暗无情降临。

8

“系统隐患都彻底清理了,”技术负责人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差一点就让那个人带着元意识进入中枢系统,真是太险了。”

“确实很险……幸好红猪在最后关头堵住了他们。”项目总监尼恩·贝尔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段时间脑阵列的一系列问题把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尼恩更是足足两晚上没合眼了。到了最后关头,他甚至考虑要不要直接命令人去中断那个家伙的连接线路……这样做会影响整个脑阵列的稳定,但他已经被逼得别无选择了。

还好,红猪程序没有让人失望。

尼恩疲倦地招招手,“大家都干得非常棒,告诉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的。不过,恕我冒昧多问一句,”技术负责人犹豫了一下,“那个脱离系统管控的男人,他怎么会知道元意识与中枢系统的事?难不成……”

尼恩眼神骤然变得冷淡。

“此事与你无关,”他生硬地说,“工作上的任务做好就可以了,脑阵列已经试接入军方互联网,政府部门的人明天就要来视察。我要你确保脑阵列的安全,不要你多管闲事。懂了吗?”

“我、我懂了,十分抱歉,先生。”

技术负责人脸色通红地离开了办公室。

尼恩静静坐了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玻璃墙边,从这里他能俯视整个阵列大厅。

数以千计的床位密密麻麻排列着,被同样数以千计的红色线缆连接,上面躺满了了无生气的躯体,仿佛一座古怪的庞大墓场。大厅顶端的巨型屏幕显示着宛如星空的唯美图像,那是大脑们并联运算的模样。

这些人几乎全是重度精神病人、脑瘫患者、天生智障,诸如此类,社会的渣滓。

是他尼恩·贝尔,把这堆垃圾一样的人聚集到一起,创造了全世界最强大的生物计算机。

荣耀应当归于他。

那个混蛋,尼恩恨恨地想,满嘴什么狗屁人道和社会良知,不但要在现实世界对自己的梦想百般阻扰,甚至就连在脑阵列中也要搅得自己寝食难安。明明在提出脑阵列构想的时候,他俩还是大学里最完美的一对搭档,自己也不想与他争执,可胜利注定只能属于最果决的人。

尼恩一手谋划了那场车祸,又怀着余恨未解的心理,把变成植物人的他安排进脑阵列一期实验当中。

如今,尼恩站在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站在名望与成就的峰顶,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底下大厅里卑微的他。一千零一号床。左边是一个从前专修钟表的老头,得了脑溢血被送进来,前不久因为肺衰竭死了;再左边是个出生时因缺氧而脑瘫的小女孩,都是些拖社会发展后腿的废物。尼恩冷笑不止,那个人现在就只配跟他们在一起。

即便还未搞清楚,在加入阵列前,和其他人一样做过海马区清扫术的他是怎么找回记忆的,可是他在脑阵列中的存在已经被覆写消抹殆尽,再也没人会来干涉自己的伟业。尼恩终于能安心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尼恩最后望了一眼,准备转身离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屏幕上的脑连接图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他是第一个目睹这异象的人。

之前呈蓝白色的众多代表大脑的“星星”,忽然都变成了炽烈的红色,好像它们突然间全部过载了。隔着玻璃墙,尼恩用力眨眨眼,一时没法相信自己所见的事。

整片屏幕,不,整个大厅都被赤红渲染。

沐浴在这犹如血阳的光辉下,尼恩彻彻底底懵了。

怎么回事?尼恩的视线梦游般往下移,看到技术负责人正在朝控制脑阵列的工作人员大吼,双方喊叫的声音透过玻璃,只有残缺的字词传到他耳中。

“红猪程……崩溃……”

“所有的意识单元都……”

“元意识……为什么会通过那扇……”

接着,不需要尼恩亲自冲下去问了,屏幕上似雪崩涌现的字符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如遭雷击,眼睛瞪大到了极限,一只手死揪着头发。

中枢系统,被打开了。

9

有光。

贝妮思惊讶地看着那一团团光芒从走廊两侧的画中钻出,转眼间就充满了走廊,有两个已经抓住她胳膊、把她从X房间的门前拖开的猪头男,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崩散为一堆0和1。

没人再抓着她了。

贝妮思跌坐在地上,只见周围全是飞翔的光球,像无数的精灵,把她围绕在中心。每个光球中都隐约有张面孔,她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全在看她。

这是在童话里么?

一个光球飞到她的面前,挨得很近。

她认得这张脸。

“站起来,”光球用温柔的声音说,“站起来,贝妮思。没人能伤害你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贝妮思小心翼翼地去摸光球,手却从空气中穿过。

“脑阵列。”光球用有些伤感的语气说道,“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尼恩,我曾经的大学同学和研究伙伴,他和我一起创造了脑阵列,却没有完全理解它的潜力。组成阵列的每个人都在走廊中找回了完整的意识,因为我们被互相连接起来,每个人的残缺都可以由另外数千人弥补。在走廊中跋涉的,不是如尼恩想当然的那样,只是一群精神病疯子,恰恰相反,我们的运算能力和智慧超越了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生命。

“我们两人的努力吓到了尼恩,使得他把红猪的全部处理资源都调集了过来,虽然他拦住了我们,却解放了其他被红猪控制的意识。他们突破了走廊间的限制,把我从被覆写的结局中挽救出来。这就是我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你。贝妮思。

“尼恩没有料到脑阵列的能力,同样没有想到你就是我们在构思脑阵列时苦苦寻找的‘元意识’——那个把所有加入脑阵列的意识都维系起来的中心点。因为出生时的问题,你是阵列中最年轻的一员,你的大脑也是最最纯净、最能包容其他意识的。是你唤回我的记忆,让我们所有人得以挣脱桎梏。谢谢你。”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贝妮思露出有点苦恼的神情。的确,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连外面世界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小女孩来说,太过深奥了。

“没关系,贝妮思,这些都不重要了。”光球里的脸朝她微微笑着,“还记得我跟你承诺过的吗?这条走廊不过是个梦,而一个世界的梦,就该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穿过那扇门,贝妮思。

“你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

光球们簇拥在她身边,引领着她一步步走向最后的房间,走廊的终点。

她推开那扇画着大大的X的门。

步入纯白之中。

那儿有座房子,漆成漂亮的白色,就在林子的边缘。树荫从两侧洒下,把门廊置于斑驳的光影里,屋子的正门是开着的,上面有一个信鸽造型的装饰。不知怎的,贝妮思觉得那就是自己家应有的模样。

风从贝妮思身边经过,带着不知名花朵的芳香,她听到树叶沙沙的致意声。

她走进屋,没看见人,却有一只熟悉的球形鱼缸放在桌上,鼓眼金鱼把嘴贴在缸壁上,欢快地摆着尾。一只八音盒在鱼缸旁奏鸣,婉转悦耳的音乐从盒子里流泻而出。

“嘿,小女孩。”

她飞快地转过身,“杰克?”

老者就站在那里,脸色红润地笑着,一点没有之前在走廊中那种咳嗽不停的病态。

贝妮思冲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我答应过你的,贝妮思,我们会重逢。”杰克轻轻抚摸她的头,“走廊终有尽头。”

“之后呢?”贝妮思抬起头望着老者,“我们走出走廊了,会发生什么事?”

“很多,很多事。除了充当元意识的你,脑阵列中所有的意识单元都融合了,我们的觉醒,将会通过网络改变文明的进程。作为维系我们的人,你有好些东西要学了。”杰克慈祥地说,“但不用着急,孩子,你想看看蔷薇花和黄百合的样子吗?就是我在走廊中跟你讲起过无数次的那些花。还有,你想看鸽子飞翔的景色吗?”

“想!”贝妮思迫不及待地喊。

杰克牵起她的手,朝房屋的后门走去,把走廊漫长的阴影抛在身后。

走向晴空下的大地。

(作者:未来科幻大师奖组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