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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最难是夫妻》 | 五 巢、港湾,还是……(4)

发布日期:2020-10-04 11:14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四)

不,此前我们都是有家的。

你说过,姊妹们说过,爸妈说过。爸妈是在大草原上的扎赉特旗成的家,后来搬到红色城市——乌兰浩特。爸虽早已是革命干部,可“土改”时被定为城市贫民,分了两间房。你从天上降落到老谷家,一声啼哭让这个贫家“富有”起来。黑油油的土地上长出的大豆,磨成浆把你喂得壮壮的。会走路就到草原上去摘野花,红的、黄的、白的,在你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美。摘一大把野花,望着辽阔的蓝天、悠悠的白云,你稚声稚气地喊:“回家喽,回家喽……”再大点就跟小伙伴一起到王爷庙——有人说那是成吉思汗庙——周围的山坡上采蘑菇,小柳筐让你从小勤劳。蘑菇装满了小筐,你放眼无际的草原,兴高采烈地蹦跳着:“回家喽,回家喽……”

一些年后,爸妈带着你到了科尔沁草原上的通辽。上小学、中学、师范,放了学,你高兴:“回家喽!”后来,你做了一名教师。送走了学生,下了班,你轻轻地掸掸身上的粉笔末:“回家了!”

你有家,一个父慈母爱、姊妹众多的温暖大家。

我出生在四川南部的一个长江边小镇。如果与你的出生地连一条线,那差不多是中国地图从西南到东北的对角线,两地相距数千里之遥。小镇在长江南岸,永宁河在这里汇入长江。这里是丘陵地带,往南行不远,便进入川、滇、黔交界的大山区了。滔滔大江,冲淘出小镇人广阔的心胸;淙淙小河,织成小镇人缕缕柔情;绵绵山岭,铸就小镇人神清目明的智慧。小镇沧桑,几百年,窄窄的青石板大街,被一代代人踩出了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小镇偏远,外边的人像讲童话一样讲述着小镇的故事,小镇人像说神话一般谈论着外边发生的事情。

儿时,我心中的家,滚滚东去的大江边,四面透风的黑洞洞的小屋,房后有风声、雨声、涛声,屋里有母亲的微笑、爱抚、哄我入睡的儿歌,有父亲的呵护、亲手为我做的一大堆玩意儿、夜里送来的担担面。小学生时,我眼里的家,还是那间从房顶透进一根光柱的小屋,但有母亲爱怜而期待的目光,父亲熬夜做工的灯火,妹妹弟弟的欢声笑语。

1963年8月,从未离过家的我,告别父母、妹妹、弟弟,告别哺育我的大江、小溪、青山,赴千里之外的京城求学。只身漂泊,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望大雁归来、南飞,真想家呵!可哪来相当于父亲半年工资的路费!遥遥千里关山,只有梦是挡不住、隔不断的:我一次次回家,看见了母亲头上不断增多的白发,父亲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在长江边钓鱼,在永宁河戏水,在大山里奔跑……

大学毕业后,无论是在茫茫的黄河河套里踏雪破冰种地,还是在北风呼啸的科尔沁草原上餐风饮露做养路工,或是在通辽铁路中学任教,只要一到休假,我便一刻不停、风风火火地“探家”。家呵,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但是,自打与你结了婚,特别是有了那间土房,情况大变!说回“家”,是回那间土房;而去四川,便成了回“老家”!

“家”也在不停地变着。大儿子诞生了。初为人父的兴奋,稍稍冲淡了我失去慈母的悲痛。夜深了,看着红乎乎的儿子,我坐在你的产床边打盹儿,居然做了一个梦:老家的永宁河发洪水,浊浪在长江里向前伸呀伸呀,望不到头……老家山坡上那棵百年黄桷树,长出好多新枝,长呀长呀,树荫遮了半条老街……在此之前,尽管家里有了锅碗瓢勺和几件家具,可还是显得有些空旷。自打有了儿子,家里充实了许多。两年后又有了二小子。这一下,不仅家里满了,我们的心里也满了。而且,那间小土房,已经盛不下亲人们的欢笑,儿子们的喧嚷。

家在变,你更变了。清晨你早早起床,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给儿子准备好早餐。下班回家,你哄睡了儿子,不是洗一堆衣服,就是缝缝补补。我劝你别太累,你一句话:“家就得有个家样!”爸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不断输血。第一次,是我给爸输的血。后来爸不止一次说:“输明光的血最舒服!”每到这时你就说:“可不能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家呢!”向来最孝顺、顾家的你,因我们的家变得有点“自私”了!

后来,我们在“铁道南”分了一套小房子。说它小,其实就是一间卧室,一小间厨房。可不管怎么说,告别了小土房,搬进了红砖楼房,总算有了一处“正儿八经”的窝。我们借了一辆手推车,装上我们的全部家当,搬了“家”。

那时候,虽然没有什么装修之类的说法,不会像今天这样有了新房要装修,把人忙得晕头转向,折腾个半死,但新房子毕竟要收拾一番的。“把箱子靠西墙”,“把炕沿下面的炕墙换成一块铁板,早上屋子热得快些,免得孩子起床冷”……你一边说,一边动手干。忙碌了几天,这回鸟枪换炮,真有点像个家样了。可是,过日子的担子几乎全压在你的肩上。

二儿子出生不久,我便被调到郑家屯铁路分局工作,你仍在通辽铁中。郑家屯离通辽一百多公里。我周六深夜回通辽,周一凌晨四点多就离家乘火车上班。虽然戴月归家、披星离家,不无辛劳,但我仍帮不了你多少忙。引煤火需要干柴,你天不亮便到南坨子去捡干树枝。你带着儿子去摘猪毛菜、马齿苋,为了省点菜钱。入冬了,你说:“嗨,咱们挖个菜窖吧,要不冬天一家子吃啥呀?”看着你一身的疲惫,我很心痛,也很内疚:“我作为一家之长,为过日子做了点什么?”你却一脸无所谓:“兴家嘛,忙点、累点,有成就感呀!”

1978年夏,我到北京读研,过日子的担子就完全压在你肩上了。你送我去车站:“放心吧,你和我都是为了这个家。”放假探家,听邻居讲你的故事,我真心酸。难为你,一个女人柔弱的双肩,居然担起了独立撑家过日子的重担!自己上班,两个上幼儿园的儿子……那有多少事呵!今天,夫妇俩管一个孩子,雇着保姆,还嚷嚷:“真累呀,真累呀!”你当年是怎么过的,真难以想象!

我盼着,和你共同支撑这个家。

作者:高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