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餐厅》 | 三 孪生（8）

竹笋切成小段，放入锅里翻炒，加入已经煸炒过的肉片，原本的中饭，因为周嘉于耗不尽的新鲜感，被拖到了半下午。

“可以了，可以了。”

“总得炒熟吧。”

叨叨敲了一下想要伸进铁锅的筷子。

“我好饿啊！”

“那怪谁，躲在山里拖都拖不出来，去看看鸡汤，可以加盐了。”

“哦。”

周嘉于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她是被奶奶带大的，每次见奶奶在厨房忙碌，就想上前尝一口，奶奶也是这样让她耐心一点，等菜炒熟了再吃，但她就喜欢吃未装盘的菜，看着沾满汤汁的铁锅，心里会很舒服。

“好了，”叨叨准备装盘，周嘉于不安分的筷子立刻出现在锅里，“小心烫，都归你，不和你抢。”

叨叨一脸笑意，周嘉于嚼了两下却变了脸色。

“不好吃？”这不是叨叨第一次尝试做的菜，按理说不会差到哪去。

“不是不是。”周嘉于回神，菜很好吃，只是她想到了一些事情，心口犯闷，走去一旁默默地盛鸡汤。

叨叨望了眼窗外，李美珍今天一直都陪着，这道菜是她以前教的，也许周嘉于尝到了熟悉的味道，有些睹物思人。

鸡汤端上桌，叨叨盛了碗米饭给周嘉于，对方礼貌地谢过，配着竹笋炒肉大口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叨叨有些担心，“你慢点，这还能吃出味道吗？”

周嘉于停住，泪水漫进了眼眶，神色黯然地说道：“是要吃慢点，细嚼慢咽才能尝出味道。”

叨叨放匀呼吸，同样的话李美珍也和她说过。

“品尝食物，第一要吃它的肌理，让唇齿感觉到食材的有趣，接下来慢慢去体会烹饪的味道，吃的过程要慢一些，感恩一些。”

做这两道菜的诀窍也是李美珍传授的。

“我吃东西快，我奶奶总让我吃慢点，而这两道菜就是她以前最擅长的。”周嘉于神情复杂，泛红的眼眶在苍白的脸上极其惹眼，叨叨最怕客人哭，哭得她心里也不好受。

“但这并不是我最擅长的。”叨叨聪明地避开问题，“只是刚好竹笋应时节，而母鸡这两天也够肥了，而且鸡汤应该算是你做的吧。”

周嘉于苦笑，说：“奶奶最擅长的菜也是我最喜欢的，就算是凑巧我也要谢谢你让我吃到这两道菜，让我一下想起了很多，前段时间我还错过了她的忌日。”

“忌日！”叨叨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她并不想将这次见面变成痛苦的回忆，但不接话又显得很刻意。

“她已经不在了，其实连她的忌日都是法医推算的。”

叨叨惊愕，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美珍在雾山待了五年，叨叨只知她是因病突然死亡，从没细问过，毕竟要问一个过世的人是怎么去世的有些不礼貌。可现在听周嘉于这么一字一句说来，真让人心口犯堵。

“当时我刚参加完一个选秀比赛，那时候举办方不让我们与外界联系，等我回到家奶奶就已经过世了，突发心肌梗，医生说过世一周了，时间是根据尸体腐烂程度推算的。”周嘉于窝在沙发上，手里还端着碗，拿着筷子，眼神已失了焦距，这些年她强迫自己把这些忘记，她不敢想象奶奶当时的痛苦和绝望，不敢回忆推开门时屋内散发的死亡气息，这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气来。“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他们有各自的生活，谁都不要我，所以我一直跟着奶奶。我很恨我爸妈，为什么生下我却不要我，但我也很庆幸我有奶奶，因为她，我渐渐忘了恨，过得像正常孩子一样，每天上学放学，期待回家后她询问我一天里发生的有趣事情。奶奶是个很顾家的人，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操持家务上，我喜欢留在她身边，吃她做的菜，给她唱我写的歌。选秀节目是奶奶鼓励我去参加的，她说我长得好，唱歌也好听，光让她一个人欣赏太可惜了，出去历练一下，说不定还能当个大明星。我当时没当明星的想法，只觉得去参加一次比赛也好，回来就有更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分享了。可我现在当上了明星，但那个能与我分享的人却不在了。我以前睡眠质量很好，可现在却老失眠，夜里总想着奶奶的离去，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当初爸妈离开我，我也不曾这样，心里全是恨，恨奶奶的离去，恨奶奶的死亡。”

眼泪滴落，这才是深埋于周嘉于心底的郁结，瘦削身躯下那颗坚强的心，因为亲人的离去，早已布满裂痕。叨叨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为自己曾经认为周嘉于不够成熟的想法感到惭愧，她经历的痛苦，哪里是自己这种生活幸福美满的人能够体会的。难怪周嘉于会说她很怕辜负她在意的人，这话的分量比叨叨想的要重好多，周嘉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的失去，她的心无所依靠，脆弱敏感，能让她在意的人，肯定是经过重重筛选之后才留下的，过往的经历让她变得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因为来之不易，可这也成了她时刻压抑自我的枷锁，不忍反抗，这样的周嘉于太让人心疼了。

叨叨坐到周嘉于身旁，将她搂入怀中。

“我真希望我没去参加比赛。”

“有些事都是命，躲不掉的。但你奶奶很了不起，她敢将你推出去，而不是一味地留你于身边，这才有了现在的你。只有你过得好，她才能安心。其实每件事情都有两面性，你不该活在被抛弃的阴影里，在我看来，悲伤反倒成就了你。也许命运的船舵会打滑，但你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己掌舵了。”

周嘉于的抽泣渐渐平复，她是悲伤的坚强者，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一次次自我疗伤。她从没想过会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吐露心声，但说出来的感觉却比想象中好，叨叨一直在安慰她，耐心得像一个姐姐，这让周嘉于觉得很温暖。

叨叨替周嘉于抹去眼泪，说：“你知道抵抗难过的最好办法吗？”

周嘉于肿着眼睛看叨叨。

“是吃好吃的。”

周嘉于破涕而笑，用力点点头，说：“吃饭吧，再不吃我都要赖在你这儿吃晚饭了。”

“这就对啦。”叨叨夹了一个鸡腿给周嘉于，满脸的心疼。

送周嘉于离开的时候，叨叨心里轻松了不少，李美珍的事就像心里的一个牵挂，这些年总环绕心头，不过现在好了，她在一旁守了一整天，该说的话也都替她转达了，应该是能放心了吧。

“回去的路上当心一点，鸡汤要热过之后才能喝。”

“谢谢你，叨叨。”周嘉于接过袋子，发自肺腑地说道。

“希望你一切顺利，这样喜欢你的人才能放心。”

“嗯。”

周嘉于不舍，一阵风吹过，头上的帽子被刮掉了，露出白森森的绷带，渗出的鲜红血迹更是触目惊心。叨叨看到这一幕，整个神经都绷了起来，她可没告诉李美珍周嘉于受伤的事，而且一整天观察下来周嘉于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李美珍不会这么想吧，她那么疼嘉于。叨叨发现李美珍消失了，身边的风出现异样，叨叨感觉不妙，院中雾气汇聚，周嘉于弯腰捡帽子，直起身时，院里的一幕惊得她六神无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还走过来轻轻挽起她的手。

周嘉于瞪大双眼，眼前的老人不就是奶奶吗？一样的华发，一样的皱纹。

“怎么会？怎么会？”周嘉于不敢相信，她能感觉到奶奶手掌的粗糙，掌心的老茧，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记住叨叨的话，照顾好自己。”

李美珍抚摸周嘉于的伤口。

“奶奶……”

周嘉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作者：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