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下》 | 中部 很感谢你能来 42

电话响了好几声没有人接听，就在二老虎要挂断的时候，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请问哪位？”“你哪位？”“请问你找谁？”“找我姐。”“你是谁呀？”“你他×谁呀？”二老虎一下子急了。坐在旁边的张景文冲二老虎摆了一下手，“有话好好说，别急。”吕宁也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二老虎。“我的……我的……喂，老虎。”电话那头传来了张新雅的声音。“姐，刚才那谁呀，问这问那的，有病吧他。”“老虎。”张新雅的声音明显小了一些，二老虎能想象出此刻他姐很有可能正在用手捂着手机说话。其实新雅如果怕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把说话声放小没有任何作用，放低声音的应该是自己这一头。二老虎觉得他姐张新雅真是好笑。“我刚刚在那屋收拾东西呢，手机放这屋了，没听到，刚才是素强，是他接的电话。”“你的手机他就不应该接。这属于个人隐私问题。再说了，那你手机里肯定有咱们家的电话号码啊，来电话时，手机上会有来电显示，他看不出来啊，还问这问那的。”二老虎还是不依不饶的。“行了，行了，这点小事儿，别没完没了的。说吧，大晚上的找姐干吗？”说完这句话，新雅和二老虎心里都有一点别扭。其实就是旁边的张景文和吕宁听到刚才的那些对话，心里也不舒服。

“姐，你要去深圳了。是真的吗？”“当然是了。我现在就在深圳了，前天到的。要不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收拾东西。”“你把杭州的工作辞了？”“辞了一个月了，我和素强一起来深圳了。他比我早半年辞职的，也早半年过来深圳了。注册了一个公司，是搞工程的。我们以后要自己当老板了。”“什么公司啊？干什么的？”“主要是做铜艺，比如大门、廊檐、扶手、灯饰什么的。素强以前在杭州的工程公司就主要做这一块的业务。前景很不错的。”“办公地址什么的都找好了？”“找好了，素强这半年可是忙坏了，在深圳的郊区租了一块地，盖了厂房，这就是以后的生产车间了。然后在离工厂远一些的地方，不过还是不到市中心，租了两间写字楼，就是办公室了，我们住的地方也是才找好的，虽然离工厂和公司办公的地点远一些，不过周围的生活设施很方便。”“听你说的这三个地方离得都比较远，这样安排太辛苦了吧，姐。”“没办法啊，深圳的租金太高了，所以只能把工厂放在郊区，公司也要远一些，至于生活的地方只要能满足生活需要就行了，毕竟我们也是刚刚开始创业嘛。等住所弄利落了，我就去学车，素强买了一辆二手车，这样以后就方便多了，远点儿也无所谓了。”能听得出来，新雅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希望。“老虎，爸妈和爷爷身体好吗？”“好，都好。”“你怎么样，再有一年多就要大学毕业了。准备找什么工作？”“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二老虎显然没有心情谈这个问题。“要不那时来深圳发展吧。”“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北京，深圳我这辈子都不会去。”二老虎一下子提高了嗓音并挂掉了电话，他本来想问新雅到底准不准备回北京的，这句话他到底没有问出口。

张景文和吕宁也把刚才姐弟俩电话中的对话听了个大概齐。他们理解二老虎生气而挂掉电话时的心情。张景文叹了口气，披上外套走到了院子里。他坐在家门口，掏出烟来点上，吕宁随后也从家里出来了，默默地站在张景文边上，怜爱地用手轻轻地抓了几下张景文的头发。“也许当初就真的不应该答应她考外地的大学。”吕宁低声说。“考外地的大学没有什么，出去锻炼锻炼也好，只是没想到大学念完了，离咱们越来越远了。”张景文回答。“行了，别难受了，姑娘大了，自己的路自己奔去。上个月给我打电话时说只是打算要去深圳，没想到这么快就过去了。真是的。”“是呀，杭州再怎么说也还熟悉点儿，路程也近点儿，深圳就完全陌生了。”“那还有那么多出国的呢，要是哪天新雅和咱们说她也要出国了，你能怎么着？你还能跟过去？”吕宁笑着安慰张景文，她的手指一直在张景文的头发里面轻柔地摩挲着。

二老虎也穿着外套从屋里出来，他没有坐下，直直地站在那里吸着烟。三个人谁也没再说话，静静地待在那里。吕宁疼爱地看着她面前身高体壮的二老虎，个子比景文都要高了许多。已经完全是成年人了。她望着安静的院子，想起了二老虎小时候每天在院子里练习武功时的情景，那么卖力气，那么一丝不苟，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把木头刀在哪儿呢？明天要找找去。

凌晨的三点二十二分，辉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刻醒来了。他还是看了眼表，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他知道接下来他很难再继续睡去了。辉子起身，把昨天剩在杯里的半杯水喝光，打开电脑，登录了他的邮箱。在写信那一栏，他点开了张新雅的邮箱地址。“这是第二十四封信了。”辉子在心里默默地说。

“新雅姐，近来可好。又是在你熟睡的时候给你写信，你一定会感到奇怪吧。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时间点好像是在我的身体里设定好的时间一样。也许白天我真的太忙了，除了中午挤出时间吃个午饭，有时候就连吃午饭这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也还是不固定。因为不是在忙着给别人装机器，就是在给客户送机器的路上。你上一封回信里面说让我多注意身体，按时吃饭，这可是很难保证的。不过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请你尽管放心。得知你工厂的生意正慢慢地走向正轨，真的为你高兴。我不再去深圳进货了，开始去过几次，现在不需要再那么远的路途来回奔波了。和提供配件的供货商成了朋友，对了，其实说是朋友也不完全正确，那个供应商其实就是关海洋的表哥，当初也是他提议关海洋辞去烟草公司的工作，自己出来单干的。为什么当初海洋没有告诉我这些呢，我当年还自己跑了几趟深圳去进货，我想他可能是在考验我吧。哈哈。我是这么认为的，好在我辉子为人正直，对朋友够忠诚，所以他的考验估计后来在他自己看来都有些多余了。反正我是没有让我的这位朋友失望，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现在简单多了，我们只要把定期需要的电脑配件列成采购单，用邮件发过去。对方就会按照我们所需要的把货发过来，现在物流也方便多了，每天都会有很多的货车来到中关村电脑城这里送货。我们收到货后再到银行给对方付款。生意也很不错。”

“瞧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你不会嫌烦吧？还有两个月就要过春节了，今年春节你回家吗？去年的春节你没有回来，算起来也有两年没回北京了。我们上次见面还是我那年去深圳进货时，临走的下午我们在电子市场附近匆匆见了一面，我记得当时你是开车来的，你说是一辆二手的马自达轿车，当时看见你从车里面出来，我真是吃了一惊，你可真是了不起，你说你开得还不太熟悉，所以路上用的时间多了一些，可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来。然后你开车把我送到火车站，虽然我们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了，可坐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小心翼翼地驾驶汽车的样子，既有趣也美丽。我和申沉去年夏天一起考取了驾照，遇到有大客户采购大批量的电脑，我或者海洋就会开车把电脑送上门去。我们买的是一辆金杯汽车。不知道你的驾驶技术现在如何了，我的技术可是我们这一层楼里面最好的，你要是不信，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你那可爱的弟弟，我那可爱的兄弟二老虎已经谈恋爱了，他应该告诉你了吧。我们见过几次，那姑娘很可爱，人也好，申沉问过她，喜欢二老虎什么，那姑娘回答说喜欢二老虎身上那股纯正的男子汉的味道。听说在二老虎他们学校里，追求二老虎的姑娘还真是不少，这姑娘是最主动，也是追得最紧的一个。可能是她的热情和执着率先打动了二老虎，现在二老虎整天被幸福包围着，都快乐成一朵花儿了。那气色，比那姑娘都好。我们几个也都好。”

“新雅姐，过年回来吧。就这么一句话，很想你。不多说了，你也多保重身体。想你的辉子。2000年11月14日夜。”

辉子关上电脑，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能清楚地听到北风刮过窗户的声音。他的头脑无比清醒。他低头想着，他今年23岁了，新雅比他大四岁，也就是27岁了，那么也许很快新雅姐就要结婚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一阵钻心的痛。虽然至今为止的道路并非一片坦途，但想到正是因为爱着才有机会感受到痛楚，他就能鼓起勇气，克服重重困难。

夕阳贴着地面将衰草打成金黄。深秋也有深秋的韵味。申沉和辉子两个人从香山顶上走下来，站在那个不大的人工湖旁边。残阳如血，枫叶如血，却带不来温度的感觉。地上有一颗圆圆的石子，辉子用脚“叭”地向前一踢，小腿摆动发力的速度很快，地上的小石子子弹般飞出，射入湖面，辉子站在那湖边，看涟漪生成，荡开，消失，湖面重归平静。申沉后来一直都记得辉子伫立夕阳的样子，没有表情，却满是表情。

这一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才才抬头望了眼窗子外面随着西北风狂摆的光秃的杨树，一阵一阵“呜呜”的像是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从宿舍窗子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更加放大了音响效果。才才把烫得发红的双脚从热水盆里拿出来，上身立刻哆嗦了一下，哎，真舒服啊。烫脚引发了全身的血流加速，从头到脚都是暖暖的，脑门儿上还微微出了些汗。才才趿拉着拖鞋，披上大衣，端起水盆冲向了楼道的水房，刚刚走到门口，一大股强劲的冷风险些将才才肩上的大衣吹掉，“他×的，那块碎掉的玻璃窗还没有配上。”才才心里骂了一句，他一手揪着肩上大衣的衣角，一手端着水盆，向着两米外的黑暗中的水池子“哗”的一下子把水泼了出去。然后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宿舍。

这间宿舍原本是6个人，可现在只有才才一个人在。因为过了春节就要开始毕业实习了，同学们都已经开始紧张地寻找实习单位，或者是准备去学校推荐的单位。所以大家都在分头忙着为将来的就业做准备。难得大家在宿舍里聚齐了，肯定要出去喝酒，同窗同屋生活了四年，大家的感情早已经亲如兄弟。今天也不例外，他们几个人在外面吃涮羊肉，吃到晚上九点，才才先回宿舍了，其他几个人还在把酒言欢。今天喝的二锅头真是有点急，才才洗漱之后感觉好多了，头也不像刚才那么晕了。他拿过暖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吹开飘浮于水面的茶叶，吸溜着喝了一小口，坐在床沿上，冲桌上立着的小镜子里面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他拿过烟，为自己点上，悠长地从嘴里吐出烟柱。哎呀，心里好高兴啊。才才仰靠在了身后的被子上。

前天，系领导和校领导分别找才才谈了话，对于毕业后留校当老师这件事，学校的意见和才才的想法非常一致。明年夏天毕业后，才才就将成为一名实习教师。这本身也是才才对自己将来的规划。他喜欢学校这个大环境，喜欢书本，而教师这个行业恰到好处地保证了才才今后仍然将在校园中和书本的知识中愉快地度过。

才才又深吸了一口烟，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在另外一所大学的女朋友。他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感情平稳，也有了将近七年时间的交往。虽然后来没有踏入同一所大学，可他的女朋友处在北二环外面的那所大学，与才才本人的这所地处北京西三环的大学，在地理位置上有一些距离，两个人因为忙于学业，更多数的原因是才才的女朋友更加忙一些，所以两人基本上保持着半个月见一次面的情况。不过尽管如此，更像一段小小的异地恋，可是才才觉得他还是“修成正果”了。想到这里，才才的身体有了一些反应，好在宿舍里面没有第二个人，他低下头，可脸还是有些发热，他看向自己有所反应的那个部位，嘻嘻地笑出了声。“修成正果”了。才才心中所谓的“修成正果”的时间并不遥远，就是上个周六。那简直是可以载入他生命史册的一天。经过才才多年苦口婆心的央求和软磨硬泡，他的女朋友终于答应了他。上周六的下午，才才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时不时看着走在他身边的娇小的女朋友一眼，她显得没有才才那么兴奋，好像沉着得多。才才走到酒店的前台拿出身份证去登记开房间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加速了不少。以至于和前台服务员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在确认单上签名也是写得七扭八歪，完全不像他这么一个从小练习书法的人写出来的字。才才紧张得两只手心都是汗，在服务员办理手续的过程中，他把手伸进怀里，捏了捏衣服内兜里的那个小小的方形的小口袋，那是一只杜蕾丝保险套。漫长的等待，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入住手续终于办完了。才才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房卡，扭头向旁边坐在沙发里若无其事翻看着杂志的女朋友瞟了一眼，便低头快步向电梯方向走去，仿佛做了多少亏心事，他的女朋友随后镇定自若地跟了过来。

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才才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一下子把他的女朋友扑倒在床上。女孩子笑着推开他，指了指还拉开的窗帘，才才恍然大悟，自己太心急了，有大把的时间来享受，应该更从容一些才好。

才才的第一次性爱经历在他自己后来的描述中，意义大于内容。他说，不管过程如何，他在那天从一个男孩子转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第二天晚上，申沉和辉子还有二老虎把他从家里叫出来，逼着才才讲这件极度隐私的事情。虽然这一大堆的理论知识，他们几个人早在这些年的录像带上见识过了，可是对于亲自实践，才才是他们中的第一人。“快说说，才才，说得越详细越好。”二老虎催促着。“放屁，我连脱衣服也告诉你们啊？我女朋友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才才推了二老虎一把，可他脸上仍然浮动着骄傲自豪的表情。在才才眼里，在才才这个男人眼里，其他三个人还只是纸上谈兵的大男孩儿，他与他们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只有经历了，才算了解啊。”才才轻吁着一口气。“才才，真的是像书里和录像带里那样吗？欲仙欲死，飘飘然的吗？”申沉也快等不及了。“说不好，有一些吧，不过没有那么夸张。”“才才，你学问最大，也最会说话，你给我们好好形容形容，那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申沉接着问。在他看来，才才自从昨天之后，整个人有了根本的蜕变，身体上的，心智上的，气质上的，总之就是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在男人方面，才才更有发言权。“既然是你们三个人，我也就不吹嘘了，就实话实说了，把我的真情实感讲给你们听。对你们以后各自会有帮助，毕竟我是过来人了嘛。”才才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向他们几个人说。“那是，那是，你是前辈，你比我们领先了一大块儿，至少在人生的道路上面。”辉子也一个劲儿恭维才才。“你他×先别着急拍马屁了，先让他说。”二老虎简直都要爆发了。“其实吧，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感到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舒服的感觉。要让我来形容，就像……这么说吧，我自己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就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那种感觉。”“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们不明白啊。好才才，别再逗我们了，讲清楚点。也让我们对将来有个心理准备。”辉子说。“偷吃人参果的动画片咱们小时候都看过吧。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那感觉就像是《西游记》里面猪八戒第一次吃人参果，还没尝出是什么滋味，是酸是甜，还不知道，就一下子咽到肚子里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没明白啊。”其他三个人一脸迷惑。“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那种神秘感觉，就结束了。这回知道了吧。”才才大声说还带着点儿气。“那后来呢？”二老虎还在问。“后来我就睡着了。”“你睡着了？你有大把的时间，时间那么充裕，你就没再做一次，再好好感受一次？”申沉显得比才才更不甘心。“没再做，那天我只带了一个保险套。”“你丫就是一个傻×，一个大傻×。”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你，就是一个傻×。”二老虎又重复了一遍。

想到这里，才才自己也笑了出来。“他们说得没错，我真的就是一个傻×。”才才从靠躺的被子上坐起身来，他先向镜子中看了一眼，脸有些红。他拢了拢自己的发型，拿出手机，给他的女朋友发了一条短信，“很想你。特别想。哪儿都想。哪儿都特别想。”信息发出，才才又躺下了，他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大约半小时，这期间，才才喝了一杯茶，又抽了一根烟，又对着镜子拢了一次头发。就在他以为今天收不到回信的时候，手机响起了“啵”的一声短信提示音。才才慵懒地拿起手机，点了一下手机屏幕，眼前出现了一行字：“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有新男朋友了。”才才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