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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福尔摩斯为邻》 | 十 会思考的机器(1)

发布日期:2020-10-22 18:40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比尔·格利森边吃午餐边用电脑。电脑正在进行消费者数据分析,无聊中,他的视线游离到桌角的画框。他思索画框卷角与平行线之间所蕴含的美妙几何关系,恍惚中陷入了数学的深思。

不过,有些东西很令他烦恼。

数字慢慢淡去,画框里的图像却越来越清晰,那是大女儿波尔莎捧得科学奥林匹克杯冠军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很开心。比尔仔细端详着掌上明珠的照片。波尔莎即将上大学,仅剩下萨曼莎,比尔叫她千金二号,或者叫Dos。他憧憬着上大学那天把各种行李拉上沃尔沃旅行车,带着波尔莎到大学宿舍……

突然间,比尔发出一声怪叫,坐直起来。

要是他能收集到足够多的数据来预测哪家孩子能上大学呢?这些孩子上了大学就要买台灯、床单、枕头、书架和实验工具等等,而全国连锁的仓储超市兰马特正好可以针对这类家庭开展促销和广告,比尔在这家超市从事研发工作。

在接下来几周时间,比尔头脑里面一直在考虑这个创意的可行性。毕竟自己有想法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并且为这个创意立项拨款。当前,他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跟几位同事交流得到的只有满满的恶意,在被怒目而视的白眼攻势中,他只好做做鬼脸找台阶下。

此时的比尔觉得自己在整个兰马特公司内部被视作《生化危机》里面的异类。他求学生涯的终点是拿到了数学博士学位,这在同辈当中寥若晨星。毕业之后,他在一所研究型大学里浸淫了十年之久,专门跟数学打交道。他在那里感觉很自在。数字很精确,算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些数字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不像是人与人之间,感情不好掌控,行为无法预测。人情世故一直是比尔的弱项。

再往后,数学变得很吃香,像比尔这样深谙数据分析与预测的人才需求量迅速增加。曾经一再谢绝硅谷与美国信息技术公司高薪职位的比尔,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经费拮据的科研机构,跟大学生活说再见,来到薪水是科研机构4.256864倍的兰马特就职。

迫使他下定决心走出象牙塔的人,正是他现在的妻子丽莎。

出于某种机缘巧合,丽莎认识了他。她不像其他女性一下子被比尔吓倒,用她的客套话讲,比尔有“怪才”。如今夫妇有了一双宝贝千金波尔莎和Dos,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

比尔一直担心扮演不好父亲的角色。他深知自己跟像素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更自如。但是令比尔颇感欣慰的是,他发现两位掌上明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少很多方面自己不如两个女儿。他曾在她们熟睡之际用颤抖的手指轻抚她们粉红色的贝壳般的耳朵,发现耳朵的纹理跟费波纳契螺旋一致。他曾花了老半天研究哪一个品牌的尿布吸水性最佳。他日复一日地在谷物箱上辛劳,做出一份份由麦片、奶酪和火鸡组合而成的小精灵三明治给孩子们吃。

每当下班回家,在他还没进屋、因疲累而笨拙迟缓,连拥抱女儿也做不好的时候(虽然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他的两个女儿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抢着要他在睡觉之前讲故事——还必须讲得绘声绘色,饱含深情。

从《草原上的小木屋》讲到《暮光之城》,比尔学乖了。他再也不去计较从生物学的角度吸血鬼根本不存在的事,或是质疑某些发型和装备的魔力在狂怒(21.7%)与泪奔(17.6%)状态下的统计概率。直到有一天,当姑娘们分别长到17岁和15岁的时候,丽莎郑重表示希望再怀上一个孩子。

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首先遇到的问题是不孕,需要去向妇科医生问诊,做各种测试,注射很多药物,对身体的伤害很大。直到丽莎流产两次之后,夫妇俩才作了个明智之举,说好先不跟两个姑娘们说这事,等真的怀上了再说,免得孝顺的女儿们担心。

比尔希望以后万事大吉,丽莎化悲痛为双倍的努力。她要求比尔在她排卵期间利用午餐开车回家造人。有一次他参加在旧金山举行的数据分析大会,不得不提前两天回家。比尔恨透了这些“排卵期”,因为他的日程安排不得不变成一种经过数学精确计算过的行为,使他回忆起孩童时期的歌谣:

机——器人

机——器人

比利只是台机器人!

“午餐行动”也令他在状态最差的时候工作心不在焉。入职兰马特时,比尔已经构建了一套计算机数据库来分析该超市顾客——兰马特称之为“客官”——的购买方式。

自打那时起,他就专注于用各种可能的方式将数据分割、分类,生成的信息量大得令人咂舌。例如,将自己孩子照片放在信用卡上刷卡的客官消费纪录较高。为此,兰马特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促销活动,免费发放头像定制的信用卡,这让各网点的库存率下降了3.2%。

比尔本就是个情商低于谷歌总部海拔高度负值(谷歌公司总部新大楼高达330米,它的负值可想而知……)的人。这些研究成果使他确信冰冷枯燥的数据能掩盖,但同时也能揭示出无可辩驳的情感真相。

虽然公司后来对比尔进行了表彰,可他还是意犹未尽。盯着屏幕上的一排排柱状数据图,他只看到了自己真正想得到的数据外观:一个灰色的幽灵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就是办公室见证Eureka(希腊语,意为“我发现了”。——译注)的时刻!

次月,比尔向老板吹嘘自己很快就能够识别兰马特客官中孩子有上大学潜质的家长。他只需要收集到更全面的数据。

“我相信隐藏在这些数据背后的数理模型可通过法医学建模得到,”他向公司的几个大老板夸下海口,“不像市场部的那些蠢货天天比较用哪种颜色的标题和字体做电子促销券最合适。这将是革命性的。”

兰马特拒绝购买比尔所需要的昂贵的消费者数据,他们认为后者拥有的数据已经足够了。到了年终考评,他的评价中有人提到他对待同事关系“尖酸刻薄、招人讨厌”。

“你要多跟大家和睦相处。”人力资源经理说。

“可他们确实脑子进水还不干正事啊。”

人力资源经理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哎呀,比尔,你智商高,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的工作业绩突出,这大家也是公认的。世上的人有爱读书的,也有人精。能做到人上人的,谁不都是既有头脑又有人脉?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才能左右逢源。”

我也没想着要在社会上左右逢源呀,比尔嘴上不说,心里很想反驳。看来我还是回到大学里头更自在一点。

下一次部门例会的时候,大家看到了一张新面孔。此人的牙齿白得能亮瞎眼睛,他把两脚放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晃着奢侈得吓人的名牌鞋。这是新来的副总,负责研究与开发。来人自称姓莫里亚蒂。

就在这时,比尔完成了日常的数据挖掘工作,莫里亚蒂凝神望着他,若有所思。他并没有批评比尔不够圆滑。随后,莫里亚蒂悄悄钻进比尔的办公室,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如鲨鱼一般。

他捡起椅子上吃剩的半块能量棒,扫扫灰尘,坐了下来。

“我觉得你心里有事瞒着大家,比尔。心理学家认为,每当经历人生大变化时,人是最脆弱的,并且最容易听进各种建议。你的数据可以预测喜结良缘、夫妻分道扬镳和房产变动吗?如果你能做到,我们就可以针对客官做广告了。”

比尔惊得目瞪口呆,喉结起伏不定,兴奋到无语凝噎。等他能把话说利索了,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讲了五分钟,莫里亚蒂不得不打断他。

“不要给我讲具体的,你到底要多少,我们来做预算。”

比尔哆哆嗦嗦地报了一个数字。

莫里亚蒂说,钱的事情他来想办法。

然后他凝视着比尔,双眼眯成一道缝,看得比尔浑身不自在,浑身上下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这件事你得守口如瓶,”莫里亚蒂说,“要是让竞争对手知道了,我们全盘皆输。我们会让律师起草一份非公开声明让你签。就是走个程序。”

“没问题。”比尔说着,用平底鞋点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节拍,莫里亚蒂打乱了他的节奏。

“就连你的家里人,包括你的妻子也不能讲。跟朋友出去吃饭的时候也不能说。”

“好。”比尔满口答应,其实也没人请他吃饭。

“初步结果多久可以出来?”

比尔说,不知道。他讨厌估算,不精确也不科学。所以他开始抛出一些技术词汇和行话,脚上继续踏着节拍,直到和弦奏完才闭嘴。他怕莫里亚蒂随时可能打断他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可是莫里亚蒂却仰面靠在椅子上,45度仰望天空,陷入了沉思。

“想象一下,如果能窥视他人的灵魂,直达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求那该有多好。把成吨成吨的东西卖给他们,甚至在他们意识到自己需要什么之前,”他说,“几乎与发现圣杯无异。”

(作者: [美]劳丽•R.金,莱斯利•S.克林格 译者:梁宇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