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火焰 黑火焰》 | 上部 51

打那以后，祝家两孩子在家成天死气沉沉抱本书，祝简还好，是学校正经书。祝兰却小说照看不误，鲁綦兰见状火烧火燎：“该读的书不读，尽读些没用 的，考起试来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没见过这号高中生！”却又只在祝希山面 前念，那次母女间的遭遇战战火未灭，烽烟犹在，为免再起争端，只能暂避锋芒。家中两高中生，两场高考已徐徐启幕，环境很重要！自己晓得自家的戏，姐姐只是序幕，弟弟才是大幕正剧，为教育姐姐耽搁了弟弟，实在得不偿失。祝兰不听话，只有抱着天生一人必有一路的心，任其成长。加之，鲁綦兰此时才走上渝钢领导岗位，工作困难重重，胸中焦虑繁多，实无暇念那本家家难念的经。

韩子民盗卖钢材和贺秋月离乡两件事后，祝兰一直气鼓鼓的，又不知生谁的气。她有种受骗之感，却不知上了什么当。原只是想遇见韩子民，想看看他落魄的真面目。现竟最怕遇见史爷爷，怕看到他不是自己从小认识的那个人，而是人们所说的。一切不对。心中又觉愧对雪儿，不好意思找她玩。生活成了一潭死水，水面怪相叠映。一切不对。

正万般不是，突然，一颗石头投入死水，浪花四溅。

1980年4月1日，西方愚人节。这个日子很幽默，只是当时中国人并无愚人节的概念。事情也颇具幽默感。幽默是生活大境界。这天，《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自销权—— 一味救活渝钢的良药。这文章写者伟大，发者更 伟大。渝钢得来不易，意义非凡。文章写得很好，用生动详实的事实回答了理论界在讨论的“生产资料是不是商品，可否进入市场进行交易”的问题，有说服 力，有煽动性。文章还配了评论员文章：邓小平说“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渝钢冲破重重阻力率先自销钢材，“摸着石头过河”，是在物资流通渠道 不畅的情况下一种既符合客观需要，又符合自身利益的积极反应。不仅在实践上论证了“生产资料是商品”，而且成功探索出了国有企业进入市场的途径， 促进了全国的市场经济改革。

《人民日报》代表的是国家的声音。这篇文章的刊发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风向。渝钢领导班子欢欣鼓舞，渝钢职工也有种拨云见日之感，无不欢欣鼓舞。文章署名：子民。这像一个笔名。但渝钢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真名。不管表面承不承认，心里至少对能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绝对地肃然起敬。这对于祝兰来说，是完全的被征服，是过去一切认知的颠覆。之前数月，祝兰在她妈和韩子民面前耀武扬威，认为他们做了那样的事——她认定他们 是同谋——她有理由瞧不起他们。韩子民不是被处分了吗？不是从销售处 开除了吗？可在鲁厂长保护下，躲在设计室猫着。渝钢职工都这么说的。祝兰一直不解，她妈他们怎么就这么笨，做一些掩耳盗铃的事。职工心明眼亮得很。她只不想说。没想到，突然一磬敲响，拉开的是另一幕全然不同的大戏。

很久没来的韩子民来了，踩在云上呢，脚板落地的声音都不踏实，说话声音轻扬，长了翅膀似的。父母同样的状况。祝兰有点下不来，仍漠然的样子，以让之前的无礼不那么凸显。她只派耳朵参与他们的热烈谈论。原来，以前他们没有错！他们背着“错误”的大包袱走了条正确的路，现在，“自销是拯救 渝钢的良药”，“自销使钢铁工业走出了谷底”，成为无可辩驳的结论，并且，渝 钢自销钢材的探索和成功，让全国各大钢铁企业积极响应，纷纷走向市场。“渝 钢，为中国钢铁做了件了不起的事。”这是行业内兄弟单位说的。“渝钢的探索 和勇于实践，是国企发展道路的一座丰碑。”这是大渝市市长说的。

祝兰听着，血往上升，心往下掉。上升的热血是为渝钢骄傲，这么牛啊！心往下掉是因为自己曾那么看史爷爷和子民哥，觉得对不起他们。外屋史爷爷的名字被不断提起，满满的赞叹佩服，更显出她的渺小来，其骄傲不羁被严重挫败。而此时，祝兰不争气地应了她妈的话，毫无意外地高考落第，又以毫无悬念的分数，进入渝钢职大。

那年头，没考上大学的比考上的多，她在多数里，也不太突兀，但考上的“少数”太有价值感了，万人赞叹艳羡，让人嫉妒。之前读书，没理想没目标。而高考落第后，大学倒成了一粒种子，在她心里疯长。她的沮丧谁都看得出，子民哥走时，请他来家吃饭，为之践行，她也哭丧着脸，鲁綦兰嗔怪她：“我早 说那儿了，这又来怄哪门子气？”祝兰觉得她妈这话带有刻毒的诅咒，仿佛考 不上她更如意，以证明她说对了。她总觉得她妈一生都在为一个“对”而奋 斗。她多想推翻这不怀好意的预判，但要扭转局面实在欠缺实力，一时争不起这口气，心里便有被人捉住短处的莫大沮丧，比没考上大学本身，更让她垂首丧气。

祝兰带着七分沮丧，两分不再参加升学考试的惬意，一分意味着有了工作的轻松，成了一名渝钢职大生。

      （作者：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