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下》 | 下部 不舍昼夜澎湃而行 59

午休时间，美冬坐在靠近窗边的位子上，出神地看着窗外，手中玻璃杯里的冰块儿早已经融化掉了，可里面的饮料还没有喝下去多少。“笠间小姐，要加些冰块儿吗？”黎志彬彬有礼地对美冬说。美冬才一下子回醒过来，“啊，不用加了。谢谢。”黎志还是轻轻地拿过美冬手中的玻璃杯，走到冰桶前加了一些冰块儿，美冬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脑海里一片空白。“给。”黎志将杯子递还给美冬，他的手指有意或无意地触到了美冬的手，一片冰凉。“谢谢你，黎志。”黎志笑了笑，坐在美冬旁边。美冬没有再说话，继续望着杯子出神。“笠间小姐，你最近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像消瘦了不少，怎么回事呢？”黎志率先打破了沉默。“啊，没有什么，可能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吧。”美冬笑了笑，“谢谢关心。”“进入夏天，天气热了，人的胃口也会受到影响，可还是要注意饮食，如果太过消瘦，会影响身体健康的。”黎志继续说。这次美冬没有再说话。

“嘿，你们在这里，我也来凑个热闹吧。”话音刚落，一只干净漂亮的手按在了黎志的肩上，另一只手按在了美冬的肩上，两秒钟后，按在黎志肩上的手先离开，美冬肩上的手稍后离开，这双手的主人新田原光微笑着坐在他们两个人的对面，三个人呈三角形位置坐在桌前。“啊，是新田君。你好。”黎志向新田打过招呼，美冬只是向他点了下头。黎志将白衬衣的袖口又往下拽了一下，这好像是他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当他感到不自在的时候，就会做出这个动作。黎志发现只要是他和美冬独处在一起，不超过五分钟，这个叫新田原光的日本人就会出现，好像是在监视他们一样。黎志心里感到一丝不快和可笑。“美冬，这个周日有个聚会，你去吗？”新田和美冬说话的口气就随便了许多。也许是两个人都是日本人的缘故，而且新田原光又是美冬的哥哥笠间浩介的好朋友，所以说起话来显得亲近，整个交流中心，只有新田直接称呼美冬，这让黎志有些嫉妒。“我不想去，想在家里休息。”美冬回答。“人总不能窝在家里吧，总要出去活动一下，要不身上会生虫的。而且人也会越来越懒惰。美冬，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以前可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小时候的你更是成天追在浩介的身后跑来跑去的。”新田笑着说，他是故意提起以前的美冬和小时候的美冬的样子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吗？说给旁边的黎志听，以显示出他和美冬的熟悉程度由来已久，两个人的感情从孩童时代就开始了。新田也感到一丝好奇，他好像也很在意黎志的感受。“不，新田君，我还是不想去，下次吧。抱歉了。”美冬回答。“哦，没关系的，反正这种聚会会常有的，大家轮流做庄嘛，下次，下次好像该轮到我了，请大家来我的家里做客。”新田说道。黎志知道新田说的是他们一些同在北京的日本朋友之间的聚会，好像定期会举办一次，半个月左右吧。看来现在美冬对此兴趣并不大。黎志插不上话，觉得无趣得很，他抓住空当，向美冬和新田点了下头，“笠间小姐，新田君，你们先聊，我先告辞了。”说完，黎志挪开椅子，走回了办公区。

新田一直目送着黎志的身影走进电梯才转回头，脸上挂着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同作为男人，他清楚地知道黎志的想法。“美冬，下班后不要着急走，我有些事要和你说。”这次新田是用日语对美冬说的这句话，美冬抬起头来。

晚上七点半了，办公室里就只有美冬一个还坐在位子上，其他同事早就下班回家了。新田还在忙着手头的工作，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呢？美冬感到不解，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对着外面向上伸了伸胳膊，放松一下自己的身体。

“美冬，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耽误你的时间了。”新田的话语传来，美冬转过身，“没什么，反正我也没有事情。”新田轻轻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美冬对新田的这个举动感到有些奇怪却没有感觉不适。

新田原光在美冬身边坐下来，他看着美冬有些憔悴苍白的脸，“美冬，要注意身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美冬听了新田的话，有一些感动，他就像自己的兄长一样关心着自己。“我会的，谢谢你。”美冬回答。“怎么样，美冬，觉得黎志这个人怎么样？”新田问。听见新田如此问，美冬一脸莫明其妙的表情，“什么怎么样。黎志怎么了？”“美冬，谁都看得出来，黎志在喜欢着你，他在接近你，并且在追求你。”新田对美冬说。美冬听完显得非常吃惊，“我想这不太可能吧，新田哥哥，你可能误会了。黎志是一个不错的同事，也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他很热心，也很细心，不过仅此而已。”新田听美冬如此回答，又称呼他哥哥，新田心里也是一阵暖流流过。

“美冬，你和那个叫申沉的中国男子分手有两个月了吧。要尽快好起来。要坚强起来，不能老是沉浸于过去，那只是过去。”美冬听到新田说出她和申沉分手的事情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美冬问。“是浩介告诉我的，他很担心你。”美冬这才想起她把她和申沉已经分手的消息告诉了家人，当然也包括身在东京的哥哥笠间浩介，“哥哥，可真是多嘴。”美冬不满地小声嘟哝了一句。“阿浩也是关心你，才向我说起这件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告诉我。”新田说。“我知道了，我应该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美冬的情绪很低落，她最害怕别人提起申沉这个名字，尽管她每天都会无数次地想起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的主人。

新田向美冬身边挪了挪椅子，离美冬更近了一些，美冬没有在意这个举动，她的一只手把办公桌的一张A4纸的边角折了起来，又放平，再次折起，再次放平，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个举动。新田看着美冬纤细的手指，她应该很久没有涂指甲油了，以前的美冬总是不时地变换着手指上指甲油的颜色，现在她的指甲上的指甲油有些已经脱落了，有些还残留着浅红色的印迹。如此地不在意这些细节，这是以前的美冬无论如何不会发生的。可即便如此，美冬在新田眼中仍然非常美丽。

新田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节奏，他看着美冬放在桌上仍然做着小动作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室内的空气含氧量不足一样，他鼓起勇气，握住了美冬的那只手。美冬不解地看着他，停止了动作，她的手还被新田握着，她开始感觉到不适了。

“美冬，让我来照顾你吧，请把你的心交给我吧。”新田大胆地向美冬说出心里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美冬抽出了被新田握着的手。“美冬，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我到北京的那天起，从我见到你的那天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为了找你，才从东京来到北京的。”“这太奇怪了，不是吗？新田君，我以前有男朋友，我非常爱他。”美冬说。“我知道，所以我这么久以来只能默默地喜欢你，无法表白自己的爱意，只可以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守护着你。我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现在我所期盼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新田激动地说。“你是说，你一直在期盼着我和申沉分手？”美冬的目光严厉起来。“不，不是这样，我刚才讲的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新田为自己刚才说错的话感到后悔莫及，他的确不是这个意思。“请你不要误会，美冬。我只是觉得，现在我才有权利向你说出自己的感情。”美冬厌恶地看着新田，“你有权利说出来，我同样有权利拒绝。这是平等的。”“美冬，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对不起，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美冬不留余地地回答。“那么阿浩呢，你想过阿浩的感受没有？他也非常希望我来照顾你。”新田在情急之下又说错了话。美冬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浩介吗？他能够代表我的意见吗？他又怎么可能来左右我的感情？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真是可笑。”美冬坚定地说。

办公室内安静得如沉默的海底，墙上的时钟走时的声音清晰入耳，新田原光和笠间美冬坐在那里，新田的心都要碎了，他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结果，眼前的美冬让他觉得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他知道美冬是个强硬的姑娘，今天他体会到了。

“对不起，新田君，”美冬先开了口，“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想伤害我们之间兄妹一样的情义，只是你的要求，我办不到。非常抱歉，请你原谅。”刚才与新田发生的争吵，使美冬又想起她不愿提及的过去，过去的岁月，那些闪闪烁烁无处不在的伤痛与快乐，像看不见的萤火虫。她还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此刻看起来痛苦不堪的新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无法将充斥于此的伤感对自己准确地表达出来，她已经失去贴切的语言。美冬站起来，过了很长时间，“我要走了。”声音微弱而遥远，眼里渐渐盈满泪水，“我想回东京了。”美冬站在桌边，像是摸索着什么。

妈妈明子站在美冬的房间门口看着美冬安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里面的沙发上面，她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气球，她正在用一支口红专心致志地涂那个气球。“美冬，这支口红是洋子送给你的那支吧，你平时都很少用的。”美冬手中的这支口红是去年哥哥浩介和她的嫂子洋子去欧洲旅行时给美冬带回的礼物，迪奥的限量版口红。美冬非常喜欢，她很珍惜，今天她却拿着这支心爱的口红在那个白色的气球上涂抹。明子没有得到回应，她走回到客厅，冲着她的丈夫笠间久人向美冬的房间摆了摆头。笠间久人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放着的几个收拾整齐的行李箱，轻轻地走到美冬的房间。美冬怀抱之中的那个白色气球已经被她快要涂成了鲜红色，笠间久人走到美冬身前，爱怜地抚摸着美冬光滑的头发，“美冬，忘了那个中国男子吧，他根本不配拥有你的感情。”美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回答父亲的话。沉默好像要吞噬周围的一切。笠间久人看了下手腕上的手表，“美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发了。我们回东京去，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美冬慢慢站起来，环视了一下房间的四周，目光久久凝视着挂在墙上的那幅一个孤独的女子伫立海边的油画，“唰”的一下子，美冬用双手把手中的气球抛向空中，鲜红色的气球飞到房顶，又飘飘扬扬地徐徐落下，美冬的眼睛随着气球望向窗外，空气中飘着白雾，浩浩荡荡，像一个白日梦。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