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 第九章 撼动老张

早晨，门一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老张。

大毛子认识老张。

老张是象棋马路上重量级棋手，不仅棋技水平远胜于大毛子他们，而且下棋也文明。老张下棋才是自娱自乐，每次老张出现在马路上，穿着得体，衣服整洁，神态悠闲，一手拎着水杯，一手拎着马扎。赢棋不得意忘形，输棋不急不躁。下完棋，双方静下心来分析成败关键，谈心得，切磋棋技。不下棋时，老张就跟几个棋友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畅谈一番，绝不谈家长里短，小巷奇闻。一句话，老张不仅棋技高，棋德也高。

当然，能跟老张下棋的人也得符合这两点，像大毛子、高胖子这些人给老张提鞋都轮不上，像光头、张六之辈也只能望其项背。

老张突然来访，让大毛子受宠若惊。

老张也不客气，单刀直入：“毛超峰呢？”

昨天，老张有事没有去象棋马路。晚上，他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涌进一屋子人，把老张吓了一跳。老张来不及开口，众人就嚷嚷开了，白天象棋马路上多么多么的热闹，高手是多么多么的厉害，几年了没有出现这么的热闹场面，也有几年了没有出现这么重要的人物。还有人声言昨天的擂台赛将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老张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并没有往心里去，这种事他见多了。再加上众人添枝加叶，假的也变成真的，真的变得不可想象。

有人一看老张一脸不屑表情，口无遮拦：“老张，人家说了，即使你出场，也把你杀得片甲不留，人仰马翻！”

“是啊，那小子还说，明天就向你挑战！”

众人添油加醋，没的说成有的，小的说成大的，大的说成没边的。老张脸上渐渐挂不住了，显然这个人是冲着老张来的。

老张问：“这是谁啊，口气这么大，他懂不懂得……”

“毛超峰!”有人打断了老张的话。

“毛超峰？”老张一脸回忆状，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是谁，“他是何许人也？”

“大毛子的儿子。”

老张一听，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老张最看不起的就是大毛子这伙人，这伙人没有真才实学不说，整天咋咋呼呼，吵吵闹闹，好像这个世界少了他们，就不转似的。更可气的是，大毛子他们的水平始终停留在婴儿阶段，十几年过去了也没有长进，都丢象棋人的脸。老张对大毛子他们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如果大毛子他们观棋，老张他们就摆棋。

大毛子这样的人竟敢口出狂言？老张忽然想起，说这话的不是大毛子，而是毛超峰。老张对毛超峰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大脑袋，小细脖，不声不响……看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老张生了一宿闷气，大早晨起来就来找大毛子。

大毛子一时没明白老张的来意，一直赔着笑脸。

“毛超峰呢？”

屋里确实没有毛超峰。没有见到毛超峰，老张心里更不爽了：“他不是扬言要把我杀得片甲不留吗？”

大毛子一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一阵干笑：“他哪是您的对手，他那三脚猫的功夫……”

“他的能耐大着呢，”老张揶揄大毛子，“怎么，睡了一觉就变胆小了？”

“是……哎，不是。”大毛子赶紧改口，“毛超峰也只能跟高胖子下下棋。他怎么能跟您下呢，您可是这条马路上泰山级的人物！”

老张嘴上不说，心里爱听，口气马上缓和下来了：“毛超峰去上学了？”

大毛子点头。

“毛超峰真有那么厉害？”老张忍不住又开口了。

老张也有虚荣心，自认为是象棋马路上泰山级的人物，别人不可能超过他。突然听说一个小屁孩敢跟他较量，对他来说简直是污辱。

老张有虚荣心，大毛子比他还有虚荣心，一听这话，后脑勺都乐开花了。

“那是！”大毛子一仰脖，声音高分贝，震得屋子嗡嗡直响，“不要说高胖子，就是张六都在毛超峰之下。整条马路上的人没有能下过毛超峰的！”

老张一听，脸都绿了：“好，毛超峰回来去找我！”

老张扔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大毛子这才真正明白老张的真实用意，恨不得掴自己两掌。

大毛子没有跟毛超峰说起这件事儿。

下了一天的棋，毛超峰骨头都散架了。事后，毛超峰特别后悔，有种错觉，下棋那天，多日不见的老妈终于出现了，老妈原本是要回家的，当看见他痴迷的样子，转身又走了。

放了学，毛超峰又去了胡同，一直待到很晚。

大毛子暗中观察毛超峰，自从下了整整一天棋，他没有表现出对象棋痴迷的程度，上学，去胡同，待在家里，一切都是正常的。大毛子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毛超峰不像自己，有点儿成绩就得意忘形；忧的是，毛超峰的棋技不会昙花一现吧。那样的话，他的脸就丢大了。

第二天，老张又来了，声言一定要与毛超峰较量。

大毛子头脑特清醒，语气和表情也变了，清一色的低调，再三声明毛超峰不是老张的对手。

大毛子越这样说，老张的欲望越强烈。大毛子心里暗想：都说老张棋德高，还不如我呢！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呢？简直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大毛子心里存不住话，想着想着，脸上就表现出来了，还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老张脸不是脸，声不是声地问道。

大毛子学乖了：“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老张走了，走时扔下一句话，明天还来找毛超峰。

大毛子什么时候吃过这亏啊，不过，为了毛超峰，他不得不忍。大毛子气得直冲老张的背影挥拳。

大毛子没跟毛超峰说这件事儿，有人却跟毛超峰说起这件事儿，是杜子廷。像这种事儿，传播途径、传播范围超出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毛超峰，老张要找你下棋呢。他去过你家多次了。”杜子廷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毛超峰，“老张，那个下棋最厉害的。”

毛超峰看着杜子廷。

“真的，我没有骗你。”

“知道了。”

“那你敢不敢跟他下啊？”杜子廷挺好奇，“他可是最厉害的！”

“那有什么，不就是下棋嘛!”毛超峰的口气轻松极了，好像老张就是大毛子，就是高胖子，不足为怪。

杜子廷吃惊非小，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毛超峰回到家，时不时看一眼大毛子。大毛子也感觉今天毛超峰表现不一样。直到快睡觉了，大毛子也没有提起的意思，毛超峰几次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毛超峰是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的，一睁眼，发现气势汹汹的老张，也知道老张为什么而来。

“我下！”毛超峰声音异常清晰。

大毛子心里直后悔，没有跟毛超峰说清楚，老张不同于高胖子等人，输也好，赢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大毛子这边后悔，老张那边也多多少少有些惊讶，首先一点，这毛超峰说话少是少，可看出来了，说话、做事果断，绝不像大毛子毛毛糙糙。还有，毛超峰说话时，目光里闪过激动与挑战，与平时的表情完全是两个人。

“我们去马路下。”老张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好！”毛超峰“腾”地从床上蹦到地上，率先走出家门。

大毛子一时不知所措，再看，毛超峰已经走出院门了。

众人再一次亲眼目睹了毛超峰下棋时投入的神态，双眼如同放电，晶莹剔透，光彩照人，好像跟老张下棋是他最大的乐趣。

“我让你一副车马炮。”老张对毛超峰大有惜才之感，把一副车马炮放到一边。

毛超峰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一伸手把车马炮替老张摆好。

老张闹了个大红脸。

老张一出手就发了狠，招招往致命之处整。毛超峰临危不乱，张弛有度应对。一时间，棋盘上空乌云密布，暗流涌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暗藏玄机……

老张暗暗吃惊，毛超峰非常了解他的棋路，知道如何运用最有效的办法对付他，看来毛超峰没有白观棋，众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老张想到这里又一阵暗笑，纵使毛超峰了解他的棋路，也只是毛超峰，不要忘了，面对的可是他老张。老张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突然间，老张的棋路发生变化了，诡秘不可测。

毛超峰感觉到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于是众人又看到那天的一幕，毛超峰手里举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来。

老张一脸轻松，转身拿起水杯，有滋有味地啜饮了一口，眯起双眼，有意打量着毛超峰。可惜，他只看到一颗与身体极不相称的大头。

毛超峰的棋子终于落下来了，有摇头的，有叹息的，有不解的……没有人明白毛超峰苦苦思索了半天，却走出无足轻重的一招。

老张一惊，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超，却断了他的后路。毛超峰想到了五步以外。老张不得不加以重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棋盘上空上下晃动着。了解老张的人不看老张了，而是看他的那根手指。这根手指足足晃动了五个回合，终于把棋子落下来了。老张也在心里下棋，而且想到了十步之后。

毕竟毛超峰下棋的经验不足，只要注意老张的手指，就能猜出他的思路。老张也是欺负毛超峰小，没有经验，才这么肆无忌惮，露骨地表现出来。有人要提醒一直低头不语的毛超峰，又担心惹老张暴怒。别看老张温文尔雅，不与人计较，那都是表面的，一旦惹恼了他，他的表现只在大毛子、高胖子之上，而不在他们之下。

棋下到一半，毛超峰抬起了头：“我输了。”

众人一愣，毛超峰暂时还没有危险，还可以苦苦支撑一段时间，说不定还有转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呢？他是不是害怕了？不，如果毛超峰怕老张，也就不跟老张下棋了。

老张也一惊，毛超峰能在这个时候看出自己胜负，果然了不起。老张拍了拍毛超峰的肩膀，表情复杂，既有赞赏，又有担心：“毛超峰啊毛超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毛超峰。毛超峰不声不响，摆开棋子。众人长长舒了口气，这样的对决，他们还没有看过瘾呢。

毛超峰很快输掉了第二盘。

不仅众人惊呆了，老张也惊呆了，这毛超峰是不是江郎才尽，并非像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第三盘开始了。众人再次惊呆，毛超峰的棋技平平，似乎把有限的水平全都用尽了，不得不使出最平庸的棋路。就在众人惊诧不已时，棋盘上的形势发生了逆转，看似毛超峰这里一潭死水，瞬间变得攻守有余，进退自如，其来势锐不可当。

老张一惊，前两盘之所以赢得那么痛快，是毛超峰一时还不了解自己，还不适应自己诡异多变的棋技。两盘过后，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还有，他第二盘之所以输得这么快，是有意让老张放松警惕。老张果然上当了。

毛超峰不简单！

老张赶紧调兵遣将，排兵布阵，总算稳住了阵脚。老张不敢大意，更不敢小视，使出浑身解数。毛超峰与老张相比，经验不如老张丰富；思路不如老张多变；手法不如老张老到，输了第三盘。

毛超峰虽败犹荣。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