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 第十五章 残局

六一儿童节到了，全校师生去棋盘山活动。这棋盘山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从空中鸟瞰，整个山势就像一个偌大的棋盘。两个主峰就像两个对弈的巨人，那些小山峰就像棋盘上的棋子。

听了这些介绍，毛超峰两眼生辉，掩饰不住一脸的激动与兴奋。

活动结束，准备回去时，林老师清点人数，少了一个人——毛超峰。林老师问谁看见毛超峰了，大家这才想起，活动期间根本没有看到毛超峰。林老师一听，感到事情严重。

沈老师劝林老师不要着急，毛超峰不是那种好动，到处乱跑的学生，一定有什么吸引了他，才忘了与大家一起活动。

这时，金萍想起来，毛超峰下车后，就去活动区了。

沈老师忽然想起，活动区里有摆残局的。看来，这“棋盘山”不是白叫的，除了山势像棋盘。还因为这里有人摆残局。沈老师知道，所谓的残局是骗人的把戏，那些摆残局的人不仅棋技高，下棋时还常常暗中做手脚。

沈老师来到活动区，远远就发现了毛超峰。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好奇地打量毛超峰。毛超峰蹲在一副象棋摊前，一动不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样子。不远处，站着一个枯瘦的老头儿。老头儿目清神明，一脸慈祥。老头儿打量毛超峰半天了，对他说道：“这是残局，赢了五十，输了也是五十。愿赌服输。”

沈老师放心了，毛超峰只是观棋，没有与老头儿下棋。

“毛超峰。”沈老师走了过去。

毛超峰没有听见，两眼仍盯着棋盘。沈老师听说过毛超峰下棋痴迷的程度，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投入，一连喊了数声，他都没有反应。沈老师伸手拉起毛超峰。

“沈老师。”毛超峰对突然出现的沈老师并不感到惊讶，与沈老师打过招呼，目光又转向棋盘。

“活动结束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你这个学生可在这里看大半天了，”老头儿目光里有赞许，“跟他说话，也不吱声。”

沈老师拉起毛超峰往回走。毛超峰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

毛超峰虽然人回来了，可心还在那盘残局上。他眼睛发直，脸无表情，嘴角翕动着，从嘴形上分析，好像是说话。至于说了什么，没有人能听清。

金萍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沈老师。沈老师看看毛超峰，知道他还惦记着那副残局呢。

果然，坐在毛超峰附近的同学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毛超峰小声说着：“……第五步跳马……”毛超峰停了停：“……对方应该出车……”“第六步应……”毛超峰不往下说了，一脸沉思的样子。

沈老师知道，毛超峰这是在心里下棋，他不是一个人下，而是两个人下，下的是那副残局。

沈老师本以为这件事会很快过去，可没有想到两天后，毛超峰没来上学。

“谁看见毛超峰了呢？”

“不会又去赌棋了吧？”杜子廷说。那天，杜子廷就坐在毛超峰身边，亲眼目睹了毛超峰怪异的一幕。

这时，金萍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沈老师，毛超峰说他有事，让大家不用替他担心。”

沈老师有些生金萍的气：“你为什么不早说，不阻止他？”

“沈老师，你又不是不了解毛超峰，他想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金萍委屈极了，“毛超峰说了，他很快就回来，不用为他担心。”

这毛超峰怎么了，一大早又不来上学，上次不来上学是跟着大毛子赌棋，难道这次又是去赌棋？沈老师眼前一亮，立刻浮现出那天从棋盘山回来时，毛超峰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不用问，毛超峰去棋盘山了！

这个毛超峰！沈老师又气，又有种莫名其妙的高兴。

沈老师打车来到棋盘山。

毛超峰果然在看残局。

“毛超峰！”沈老师大声喊道。

这次，毛超峰倒是听见了，一看是沈老师，两眼放光，一脸惊喜。沈老师纳闷，头一次看到毛超峰这种表情，即使那次被小胡子困在家里，他也没有这种表情。这毛超峰怎么了？

“沈老师……”毛超峰几步跨到沈老师面前，脸色涨红，看着沈老师，有些难为情，欲说又止。

沈老师知道毛超峰有话要说，却羞于启齿。

“什么事？”

“沈老师，您有钱吗？”毛超峰不敢看沈老师，“只需要五十元。”

还是为了下棋，要不，他的表情才不是这样呢，沈老师心里说。沈老师很生毛超峰的气，不去上课，却跑到棋盘山看残局，这与跟着大毛子去赌棋有什么区别。沈老师刚要发作，当他看到毛超峰可怜巴巴的样子，气儿又马上消了。毛超峰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什么高的要求，只是爱好所致，才迫不得已提出出格的要求。如果毛超峰家里没有发生变故，家里条件好一些，完全可以满足他的兴趣。想到这里，沈老师感觉毛超峰这个孩子挺可怜的。直到这个时候，沈老师还是没有想起一个重要的人物。

“好吧。”沈老师爽快地答应了。

“你这个孩子不简单啊！”老头儿对沈老师说，“这几天，他大概也没有闲着吧。他来到这里，面对着棋盘不声不响，看来是胸有成竹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孩子对残局感兴趣。”

老头儿说了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听见。

沈老师打量着眼前的一副残局，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副残局应是老头儿故意摆下的。看着能轻易取胜，其实不然，只要想想，老头儿天天摆这种残局，要谁都能赢，还不输得倾家荡产啊。一句话，这残局，谁下谁输。下十次，输十一次。

老头儿第一次破例，让毛超峰先下。摆残局的，有个约定俗成，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绝不把先走棋的权力让给他人。别小看了这先行一步，输赢往往就在这一步上。残局，残局，棋局已经很明朗了，几个少得可怜的棋子，纵使你有天大的本领，终因力量太小，已成败局，回天乏力。这就好比身陷绝境多时，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被消磨得奄奄一息，又无外援，只能靠自身，轻易能摆脱绝境吗？如果轻易摆脱，也就不叫绝境了。

毛超峰一直很犹豫，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来。他不是没有把握，而是思考这关键的一步，采用什么办法更有胜算的可能。

毛超峰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沈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老头儿轻车熟路，不管毛超峰如何走这一步，老头儿早有万全之策了。

这盘棋下得十分艰难，毛超峰半天走不了一步，好似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又犹如黎明之前最黑暗那段时间，无法找到准确的方向，撞来撞去。再看老头儿轻松自如，得心应手，就像个镇静自若的将军，仅凭着手中少得可怜的棋子，对毛超峰展开了猛烈的攻击。毛超峰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被老头儿逼到绝路上了。

毛超峰眼睛瞪得溜圆，就像放电似的，形势对他虽不妙，他却对胜利充满了信心。由于兴奋，他的小脸涨红，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瘦小的身子也绷得紧紧的，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沈老师没有后悔，十分高兴。沈老师高兴的是毛超峰这种全身心投入，对象棋痴迷的精神。毛超峰身上还有一种弥足珍贵的精神：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迷信权威。

老头儿一面下棋，一面打量毛超峰。老头儿有生以来遇到的对手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表情没见过，可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小孩子对残局感兴趣，而且敢下残局。老头儿看惯了对手紧张、担心、急于求成的表情与心理，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下棋时有这种兴奋劲儿，他的兴奋不在于输赢上，而在于与高手之间的较量与对决。这难得的精神却偏偏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他面对的不是费力劳神的困局，而是钟爱的游戏，从中体会到常人无法体会到的喜悦与乐趣。

老头儿对毛超峰赞赏有加。

老头儿把棋子轻轻一放，别小看了这一招，因这一招，老头儿没有把毛超峰逼入绝境，也因为这一招，毛超峰在困局中又看到了希望。老头儿手下留着情呢！

毛超峰突然抬起头，看了老头儿一眼，知道他是放了自己一马。毛超峰下棋时，没有看对手的习惯，这是唯一的一次。老头儿也从毛超峰的眼色里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孩子的确不一般，能分出好坏。老头儿心里连连称赞。

老头儿这“错”走一招引起了连锁反应，毛超峰乘胜追击，很快突破了困局，大好形势往毛超峰这边倒。毛超峰当仁不让，虽然知道老头儿放了他一马，可他不能放老头儿一马，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上押着沈老师的五十元钱，更主要的是，这盘棋激起了他的斗志。他的大脑里只有棋。

老头儿绝不是一般的棋技，有起死回生，回天有力之术。否则，他也不敢在这里摆残局了。但老头儿还是低估了毛超峰，几天里，毛超峰大脑里想的都是这副残局，对残局已是烂熟于心，有什么样的结果，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事先想到了。毛超峰驾驭的不再是几个棋子，而是千军万马。在他灵活的指挥下，靠着机智善变，扑朔迷离的假相和突如其来的攻势，终于困住了老头儿。

老头儿一挥手，声音洪亮：“孩子，你赢了！”

毛超峰看着棋盘，老头儿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老头儿欣喜地看着毛超峰：“孩子，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输棋，也是唯一一次被一个孩子赢了。”老头儿虽然输了，却非常高兴，亲昵地拍了拍毛超峰的肩膀。

老头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毛超峰：“孩子，收着！说到哪儿，做到哪儿。”

“不，我不要!”毛超峰连连后退，“我还要上课呢。”

毛超峰匆匆向活动区外走去。

老头儿看着毛超峰的背影，直到毛超峰走远了，才想起忘了问他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咳！”老头儿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沈老师看了刚才的一幕，对毛超峰有了全新的认识，这认识并不来自于毛超峰的棋技，还有良好的品质。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