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路上的白果》 | 第三章 知心无界限（第二节）

炽热的阳光快速驱散了躲藏在阴凉处的寒气，暖和了身子的大地仿佛从长梦中惊醒，再一次演绎着枯木逢春的奇迹。星期天一大早，窗前流啭的鸟鸣唤醒了白果。虬枝盘旋的国槐摇曳着鲜嫩的树叶，向透亮的阳光炫耀婆娑的绿意。今天是白果的生日，一周前洪姨就开始筹备。苗苗、彭丹婷、梁思帅和章天之等，早就约定好了聚一聚。学习实在是太紧张了，难得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放松放松。十七年了，白果头一次在家过生日，头一次有人如此隆重地为她的生日做准备，白果自然难以掩饰从头到脚的兴奋。好朋友们会送什么样的礼物呢？白果每一根汗毛都缀着好奇。不过，她有信心，那一定是一份惊喜，完全出乎意料的那种。

破例没有赖床，白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

洪姨正好敲门叫白果吃早餐，随手帮白果清理床铺。

看着洪姨忙碌的身影，白果心头微波徐徐。她本想说“洪姨，您辛苦了”，但嗓子好像被一夜睡眠给封住了。

客厅里已经焕然一新，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水果什么的，跟过年一样。门口整整齐齐摆放了一排排花花绿绿的拖鞋，焦渴地等待客人的光临。白果被又一波幸福推搡，有点儿晕眩。

有人敲门，白果赶紧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心想：“谁啊，这么性急，一大早就上门儿来，不知道学生都会在周六周日恶补瞌睡啊？”

白果慌忙拉开门，鲜花兀自怒放在眼前。

“是白果家吧？我是快递公司的。”年轻的快递员操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

“是谁……谁送的啊？”白果且惊且喜，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竟然僵立不动。

十七年了，白果头一次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鲜花。

“我哪知道是谁送的，我只知道是送给白果的。签收吧，我还要去下一家呢。”快递员催促道。

花丛中插着精美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果果生日快乐”。白果捧着鲜花，怔怔的，不禁泪花晶亮。一定是苗苗他们送的，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比惊喜还惊喜呢。

“多漂亮的鲜花啊！嗯，真漂亮！果果，快去洗漱吧。我来帮你把花插进花瓶里。嗯，好漂亮的鲜花啊！”洪姨笑容丰盈，如同她自己收到了鲜花。

十点左右，彭丹婷第一个到了。她身材高挑，头发扎得高高的，看上去很干练。她送给白果一瓶如意星，白果惊叫：“婷婷，MY GOD！是你亲手编的？那得需要多少时间？太谢谢你了！”

“我想不出还能送什么给你，你喜欢呀，我就高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编如意星，编着编着就忘记了心情不好。”彭丹婷笑容清淡，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爸爸和彭丹婷打了个招呼，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量子力学。

在白果和彭丹婷畅聊的间歇，洪姨悄然坐在了她们身边。

“丹婷，你这孩子不容易啊，阿姨佩服你，继续加油啊！”洪姨轻轻拍了拍彭丹婷的手。

“阿姨，没什么的。我爸爸说，每个人都要面对亲人的离开，要么早，要么晚，”彭丹婷顿了顿，声音平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爸爸两年前就查出了癌症晚期，医生说顶多能活三个月。爸爸坚持了两年多，我们已经感觉很幸运了。不过，我爸爸现在情况非常糟糕，可能真的不行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洪姨紧挨着彭丹婷，轻轻握住她的手，认真倾听。

“我爸爸头脑一直很清醒，听说癌症病人都这样。他说医学不是万能的，医学无法再延长他的生命了。实在是太疼了，为了我和妈妈，他一直在坚持。其实，我很想告诉爸爸，放弃吧……可是，我说不出口。我在网上查看了一些资料，国外有安乐死。看到爸爸那么遭罪，我真的愿意他平静地离开，没有任何痛苦……”

洪姨递给彭丹婷一杯水。

“起初，我一想起爸爸的病，就睡不着吃不下。更痛苦的是我妈妈，从早到晚眼泪就没干过。我真担心，她会走在爸爸前面。为了不增加妈妈的痛苦，爸爸努力配合治疗，我努力让自己平静，让自己坚强。那些时候我们坚信有奇迹，但是，病魔实在太凶残了，那么魁梧的爸爸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除了思想，别的都不是他的了。我叔叔，还有我舅舅，都不敢去医院看他了。他们害怕看见爸爸脱了人形的样子……哎，人一旦病了，就不光鲜了，慢慢就被大家给抛弃了。我妈妈现在好像也做好了爸爸即将离开的心理准备，眼泪好像也流干了……她说，人没了，就再也看不见了。我们现在得对爸爸好点儿，才能问心无愧。爸爸走了，我们以后想起来就不会后悔……”彭丹婷轻轻叹息，一脸的处变不惊。

白果的眼泪就快漫溢出来了。

洪姨也跟着叹息起来。

“哦，我怎么就说起这些事情了呢？今天白果过生日，应该说些高兴的。好了，不说我爸爸了哦。”彭丹婷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一会儿我就得去医院，白果，我不能留在这里吃中饭，不好意思哦。”

“没关系，孩子，说吧，说一说，心里就好受些。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阿姨知道，你想找人说说都不容易呢，是吧？”洪姨摩挲着彭丹婷的手。

“是啊，阿姨，你说我跟谁说呢？跟同学说，他们大多很难理解的。而且，都在忙着学习，哪有时间听我絮叨？跟我妈妈在一起，最好不提爸爸的病，我们假装爸爸没有病。和爸爸在一起，就更不能说他的病了……说，还是不说，都是事实，都得硬着头皮面对。爸爸说得对，即使他走了，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还得好好活下去。”彭丹婷轻轻喝了口水。

“孩子，想明白是一回事儿，完全接受是另一回事儿，是吧？阿姨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一切只能交给时间，让时间慢慢愈合伤痕。阿姨还是非常非常佩服你，毕竟你还小，就明白了很多很多。而且，你确实很坚强，比许多成年人还坚强。你说得对，没办法啊，你必须坚强。爸爸没了，你是妈妈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你学习好，将来出息了，你妈妈就有希望了……往后，有什么不开心的，有什么不便和妈妈说的，就给阿姨打电话、发短信吧，阿姨是过来人，阿姨虽然不是什么救星，但至少可以理解你，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我们每个人虽然是独立的个体，但是，我们并不是孤立的，我们是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提供心理支撑的……”洪姨用力捏了捏彭丹婷的手，“我的手机号果果那里有……”

“谢谢您，阿姨。往后，我肯定会来麻烦您！”彭丹婷说，平静依旧。

白果把洪姨的手机号码飞信给彭丹婷，洪姨起身进厨房继续忙碌，还回头爱怜地打量彭丹婷。

“果果，她好知性哦，还很温柔哦，你可真幸运哦。”彭丹婷贴着白果的耳朵，压低声音说。

白果抿嘴一笑，不语。

（作者：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