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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之眼》 | 第四幕 恨别鸟惊心(第十九节 昔日王谢堂前燕)

发布日期:2020-06-01 18:18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六月五日上午,魏蓝还在江津白沙镇和一个保长吵架。此时她的公开身份是“重庆市妇女慰劳分会乡村服务队”的指导员,从属于“新生活运动促进总会妇女指导委员会”(简称“新运妇指会”)。三个月前,她奉组织的命令离开了生活书店,加入了这个由国共两党、多个民主党派及社团共同参与的为妇女服务的抗日团体,宋美龄是委员会的主任,共产党方面的邓颖超、康克清、孟庆树等都是委员。这个组织是为妇女解放和抗战服务的,魏蓝这天就是为几个抗日家属的抚恤金专程来到了白沙镇。那个叫王道川的保长已经有两年多没有为抗日烈属发放抚恤金了。

“魏指导员,我有啥子钱发给这些婆娘们哦?县上的抚恤款项都没有拨下来,我手上还不是只有空气。你让我抓一把空气发给他们唛?”

他们在镇公所里会面,魏蓝身后站着国立女子师范学院的十来个女大学生,还有三个牵着娃儿、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妇,她们的丈夫或儿子都在三年前战死在台儿庄,开初她们还能从政府那里按月领到一些抚恤金,还受到乡邻们的敬重和资助。但随着年深日久,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她们能够得到的帮助就越来越少了,连政府好像都把她们忘记了。

这场谈判绕来绕去,王保长都只有那句话,他手上只有“空气”,没有钱。魏蓝不想跟他再纠缠了,她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她今天穿着一身黄布军装,腰扎武装带,她打算快刀斩乱麻了。

“我不想再听你瞎扯了,也不想再跟你讲全民抗战的大道理。政府颁发的‘联保连坐’法想来你比我更清楚,违抗政府抗战意志、破坏民众抗日热情、贪污抗日烈属抚恤款项等,该当何罪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妇女慰劳分会喊不动这里的警察,但可以叫来重庆的宪兵。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明天宪兵来你家捉人,要么拿出钱来。”

“把我抓去我也只有空气呀,你抓个铲铲哦?锤子大爷才虚你们这些女娃儿!”王保长两手一摊。

魏蓝冷笑一声,说:“好嘛,你耍流氓就别怪我们不讲道理了。我们已经查实清楚了,你和三个甲长家里都养得有肥猪吧?田里有鸡鸭鹅吧?灶房里还有谷子吧?”她转身对女学生们说:“我们走,牵他们的肥猪去。”

王保长一拍桌子:“你们是‘棒老二’唛,大白青天的敢拉人家的肥猪?”

魏蓝掏出一张纸来,往王保长面前一拍,说:“看清楚点,这是江津县党部给你的训令!”

魏蓝有时也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惑,有时又为之感到自豪。一方面她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一方面她又是“新运妇指会”的干部,拿着这个机构的薪水,行使的则是一个政府公务员应该尽的职责。她痛恨国民党自上而下的贪污腐化、专制集权,但又不得不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打出这个政党的公文。“身在曹营心在汉”,是一种充满挑战性的隐忍人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必须具备智慧、勇气及超强的周旋能力。当魏蓝带领学生们喊着口号闯进王保长的家里拉肥猪时,她让围观的民众看到了这个芝麻小官的昏庸、无能、渎职、虚伪,又救助了底层最柔弱无助的民众。有朝一日,当她能够以共产党员的身份再回到这个乡村时,人们心里那本是非公道账,已不需要你再多说什么。

那个年代的乡村对有知识的学生是很敬重的,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是国家民族的未来,这个道理连头包白帕子的乡野老妪都明白。更何况江津的白沙镇自抗战以来,各类大、中、小学校纷纷迁来此地办学,小小的一个乡镇就汇聚了四十来所学校,一万多名师生,还有迁来此地的国立中央图书馆、国立编译馆等高级别的文化单位。大学教授、艺术家、研究学者、莘莘学子从战火纷飞的沦陷区筚路蓝缕、颠沛流离,辗转栖息于白沙镇简陋小巷的瓮牖桑枢、农家茅舍。以至于这个因抗战而“学兴”的小镇,被誉为与沙坪坝、北碚齐名的陪都三大文化区。在白沙镇坑洼不平的小街上随意碰到几个穿长衫的人,可能都会发现他们不是来自北平的教授,就是上海颇负名望的音乐家、画家、作家。“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也是抗战时陪都的一大“文化景观”,它并不优美,只是在悲壮中透着一股永不服输、傲然挺立的骨气,在战火中传承文明、弦歌不绝的韧劲。

魏蓝到白沙镇不仅仅是为了牵那个小贪保长的几头肥猪,“杀富济贫”、伸张正义,她还肩负更重要的使命——接走另一个即将奔赴延安的人,中央大学航空动力学教授陈可循。此人为躲避军统特务的追捕,正隐居在白沙镇国立编译馆他的一个同学家里。因为他在中央大学的讲台上讲空气动力学的同时,又抨击了国民党的专制腐败,向学生大谈民主宪政,被视为思想危险分子。陈可循向魏蓝求助,他以一个理科教授的缜密思维,早就判断出魏蓝是共产党那边的人,因此他在与魏蓝的通信中问,难道中国就没有一个为民族救亡和民族复兴真正担起责任、廉洁奉公的政党吗?魏小姐有何高见就教于我?魏蓝的上级及时指示她,抓紧做这个教授的工作,延安需要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

下午三点,魏蓝在白沙镇的码头上见到了陈可循教授,他们将乘三点半的小火轮,七点左右可到重庆东水门码头,然后去佛图关下面的望江茶馆与刘云翔、蔺珮瑶会合。如果一切都按魏蓝的周密计划行事,在指定的时间做指定的事情,延安将会多一个优秀的飞行员。但就在魏蓝他们登船前往重庆时,蔺珮瑶正去万国饭店见她的海哥哥。她的小布尔乔亚情调终究令她不能在一个战争与革命的年代迎来自己的爱情。

陈可循穿粗布长衫,手挽一个蓝布包袱,胡子拉碴,面色晦暗,与一个落魄书生无异。魏蓝迎上去,落落大方地挽起了他的手,陈可循显得有些不自然,魏蓝低声说:“陈教授,码头上人多眼杂,我们得扮成夫妻进城的样子。”

“夫妻……”陈教授的眼眶顿时潮湿了。

魏蓝知道,上个月的一次轰炸中陈教授的夫人和孩子罹难。那天日本飞机轰炸了沙坪坝文化区,所幸那时陈教授正在学校上课,等他回到租住的房子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个身怀一腔报国之志的大学教授连遭厄运,神经几近崩溃。这一段时间以来,魏蓝几乎每天给他写一封信,帮助教授在创伤当中舔翅抚痕、重新寻找人生的方向。

长江水已经有些浑浊了,小火轮顺风顺水,劈波斩浪驶向山城。魏蓝换了一件短袖旗袍,她已是个具有丰富经验的地下工作者,总能在人群中把自己像一滴水一般融入大海。小火轮上的旅客大多是学生、职员以及进城办事的农民。鸡鸭、粮食、蔬菜东一堆西一团的,人的汗味和牲畜的味道混杂一起。魏蓝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你带的行李也未免太简单了。”魏蓝低声说。

陈可循教授苦笑道:“从沙坪坝逃出来后,这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了。这身长衫还是我同学送我的呢。”

“没有关系,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到了那边,过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的生活。”

“没有贫富、等级差别了?”

“没有,大家都是平等的,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

“那可太好了。”陈可循看看四周,低声说,“马克思的《资本论》我读了,还有列宁的《国家与革命》、《怎么办》,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和《新民主主义论》,我相信他们说的话。”

“你只有相信,才能走上那条道路。”魏蓝悄悄地握住了陈可循的手,感到他的掌心里很湿,“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陈可循避开了魏蓝的眼光,他的心咚咚直跳。一段时间以来,这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女子的脸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尽管他还沉浸在丧妻失子的哀痛中,但这个形象总是倔强地挥之不去。现在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了女子久违了的温柔,甚至还有一种古老的冲动让他感到害臊——不是想把这个依偎着自己的女人揽入怀中,而是渴望像个孩子一样扑入她的怀抱。

小火轮快要驶近山城时,一轮残阳正缓缓地沉入西边的群山之中,天还很透亮,仿佛也被刚才下过的那阵不大不小的雨洗涤了一遍,高天上一些云朵被西沉的太阳镶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边。长江上小火轮、渡轮、帆船、渔船往来穿梭,江面浮光跃金、渔歌唱晚。一座城市如果有一条大江环抱滋养,就像有一支永恒的歌在日夜萦绕吟唱,山城得天独厚之处在于它倚枕的不是一条大江,而是两条。它汇集的就是天地之灵气,江河之雄浑,人文之丰沛。一叶扁舟也会在这大江大河中吟唱出绝美隽永的歌谣。

但就在这样一个难得宁静的夏日傍晚,空袭警报声在长江两岸此起彼伏地响起,像厉鬼的呼啸,似怨妇的哀号,连长江里的鱼儿都慌乱起来了。

“真见鬼!偏偏这个时候遇上空袭。”魏蓝抱怨道。她感到陈可循教授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磕磕巴巴地说:“天都快黑了,他们还要来炸啊?”

她拍拍他的手,像个大姐姐似的说:“不要怕,我们还要去延安哩,我们死不了。”

此刻离目的地东水门码头还有七八华里,他们乘坐的小火轮在加速,鸣叫着和日本人逼近的飞机赛跑。江面上的帆船、小渔船都纷纷往岸边靠,小火轮吨位大一些,必须停靠在码头上。但江面上夺路奔逃的大小渔船阻挡了小火轮的航线,它不得不避让、减速,像个醉汉一般地行走在江面上。

空袭警报和紧急警报之间的那个时间段,是人们和死亡搏杀的最后机会。有的人惊慌失措,有的人满不在乎,有的人双腿发软,有的人迎风挺立。魏蓝他们乘坐的小火轮上已经混乱成一片,一些人站在舷梯边向天空中张望,一些人拥挤在舱门出口,几个头缠白帕的老妇人跪在甲板上,不知该向哪方的神祇寻求保佑。她们口里念念叨叨、祈求不断:“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啊,我这一辈子没有造啥子孽啊,我行了恁个多善事,做了一辈子的好人,求求你保佑我们这些善男信女啊!”

“愚昧。”魏蓝嘀咕了一句,码头在远方依稀可见,也许再有一刻钟就可靠岸。她发现陈可循竟然在发抖,便对他说:“不要去跟他们挤,我们到底舱去。”

底舱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在舷梯边找到一个角落。魏蓝认为这个位置相对安全,如果上面有危险了,就再往下面挤,如果船被炸中了,也可从这里冲出去跳江。

但日机今天来得太快了,成“人“字形的日机每三架一组,从南山后面幽灵般扑了过来。他们目标明确,一些扑向市区,一些向江面上的船只轰炸扫射。一架日机已经盯上了小火轮,它先是投了两颗炸弹,所幸都未炸中,冲天的水柱升起,犹如一场大雨倾盆,水花跌落下来,溅湿了甲板上人们的衣裳,让他们如同中弹一般惊慌。一些人从船头跑到船尾,另一些人又从船尾跑到船头,死神追逐之下,哪里有更安全的地方呢?在甲板上祈祷的那几个农妇不断被人挤倒,但她们爬起来继续更虔诚地磕头作揖。接着,这架飞机怪叫着扑了下来,爆竹般的机枪声中,子弹倾泻而下,甲板上奔逃的人被打得飞起来,跌落江中。尖叫声四起,人群更加混乱,有的人已经开始往长江里跳了。

“我去把她们拉下来。”魏蓝挣脱了陈可循的手——他一直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

“你别出去!”陈可循话音未落,魏蓝已经冲上了甲板。他看见魏蓝逆人流而上,迈过几具横陈在甲板上的尸体,一手拉起一个农妇,大喊道:“你们到下面去,上面危险!”

陈可循那时想:这个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勇气?

刚把两个农妇拉下来,第二轮扫射又来了,子弹打得小火轮“砰砰”作响,瑟瑟发抖。魏蓝返身想再往上冲,陈可循死死地抱住了她。“你不能再去了!”

“我死不了!”魏蓝喝道。

“可是……可是他们都死了。”陈可循带着哭声喊。

魏蓝朝甲板上一看,那里已经没有能站立的人了。还有三个没能拉下来的农妇,有一个已经看不到她的头,血像喷泉一样地从脖子根处往外涌。没有比这更血腥残酷的画面了,陈可循像个孩子似的抱着魏蓝大哭起来,魏蓝只得不断地安慰他。幸好自己今天在场,不然这个书生教授如何应对得了这样的场面。还是上级领导英明,他们前几天就明确指示她:必须专人把陈可循教授护送到联络地点,绝对保证好他的安全。

忽然“咣当”一声闷响,小火轮猛地往前一扎,底舱里的人们被震得滚作一团。他们两个都翻倒在人堆里,魏蓝听见有人喊:“遭了,船触礁了!”

水眨眼就漫进了底舱,魏蓝从人堆中爬出来,拉起陈可循就往甲板上跑。船离岸边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但它已经开始倾斜了,下沉是迟早的事情。天上的日机还在一架一架地扑来,魏蓝问:“会游泳吗?”

“会……点。”陈可循磕磕巴巴地说。

“我先跳,你跟着我跳!”

“我……我不敢……”

“死不了的,我会帮你。”

“我……我……”陈可循想:她怎么老说死呀死的啊,越说越让人害怕。

“哎呀,没时间了!”魏蓝一躬身,双手往陈可循腋下一抄,竟然将他举起来,推了下去,然后她撩起旗袍,跨过栏杆,纵身跳进了长江。

魏蓝的水性其实还不如他,他还会点自由泳,魏蓝只会几下“狗爬式”,但他在江里手脚瘫软、神志混乱,不知道这是一场噩梦,还是在人间地狱里闯了一遭。日机在他们头顶上轰炸扫射,身边是沉浮的尸体,鲜红色的江水,到处是哭爹喊娘的尖叫。一个人抓住了他,要把他往地狱里拖,这个可怜的人或许已经死了,但他需要一个黄泉路上的同伴。陈可循只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头,他用死人的力气抓住一个活人,陈可循怎么能挣得脱?江水如一床巨大的被盖压上来,眼前是黄的、红的、黑色的令人窒息的世界。他大喊:“魏小姐!魏蓝……”

是魏蓝将他从深渊里捞了出来。她游过来,像头母狮般怒喝:“放开他!”然后挥起一拳打在那人头上。那只紧拽着他的手松开了,那人一翻身沉到江里。魏蓝扯着他的长衫衣领,扑腾着往岸边游。可是他们越挣扎,就越一起往下沉,就在他们仿佛已经触摸到死亡的边缘时,魏蓝大叫一声:“嗨嘿,我们死不了!”

“我们死不了”,这是多年以后陈可循面对逆境时,总会想起的一句话。人一生总会面临许多生死关头,无论是战争、政治,还是天灾人祸,纵然人命如蚁,民不堪命,但人的生命多么坚韧啊!人向死而生的智慧和勇气又多么深不可测啊!像陈可循这样的书生,需要有人传递给他这种不怕死的勇气和鼓励。就像空气也是一种力,需要特定条件的催生、转化;就像当他以为自己将要淹死在满眼浮尸的滚滚长江中时,魏蓝就如圣经故事中的那个大力士参孙,披头散发地一把擎住了他,令他慌乱的双脚找到了支撑——原来他们已经能在水中站立了。

那天的东水门码头一片混乱,许多人白天从南岸进城来办事、逛街、走亲访友,下午又下了一场雨,天上云层很厚,眼看着一个平静的周日就要过去了,人们料想日机不会来了。可当太阳奇怪地变黑时,空袭紧跟着就来了。要赶回南岸的和想去郊外躲空袭的人们才绝望地发现,渡轮在晚上六点就停渡了。成百上千的人在码头四周的坡坡坎坎上奔跑、拥挤、哭喊,成了日机肆意轰炸扫射的活靶子。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航空动力学教授陈可循那天有痛到骨子里的羞耻。我们的飞机在哪里?陈可循,你太没有用啦!读了那么多书,喝了那么多年的洋墨水,竟然还没有为自己的国家造出一架可以保护民众的飞机!

晚上八点四十分,魏蓝和陈可循狼狈不堪地赶到了佛图关下的望江茶馆。城里的空袭警报还没有解除。日机来了一趟又一趟,除了防护团、宪兵、警察以及消防人员外,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面关门闭户。望江茶馆是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站,老板姓郭。他见到魏蓝就说:“今天日怪了,小日本的飞机盯到起炸。怕是走不成了。”

魏蓝问:“那两个人来没有?”她一路上都在惦记刘云翔和蔺珮瑶。

郭老板说:“没有。我一直开着门的,怕他们找不到。警察都来喊了两次要我关门了。你们先去里屋换身衣服,然后吃点东西吧。”

魏蓝脑海里浮现出昨天他们分手时,蔺珮瑶和刘云翔依依不舍的目光。她当时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妒恨。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蔺珮瑶以及她所代表的资产阶级该多好啊!她奉组织的命令一手促成自己心仪的男人与一个资产阶级阔太太私奔,这一切又多么荒谬啊!现在她不会这样想了,她甚至希望他们两个手挽手地站在她的面前。

晚上九点多钟,一个黄包车夫满身大汗地来到望江茶馆,他是从较场口拉着空车一路飞跑过来的。他气喘吁吁地对魏蓝说:“老板说,今晚不走亲戚了。你们赶快找地方‘歇凉’去。”

魏蓝急得忘记了说隐语,一把抓住这个交通员的胳膊就问:“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蹲在万国饭店外面吗?”

“水涨了,你们赶快离开这里。空袭前,七八个黑衣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军统的人,进了万国饭店。没等多久就响起了空袭警报,我正在着急,就听见到处喊‘逮到、逮到’,有四个黑衣人又从饭店里冲出来,在饭店周边的几条巷子里窜来窜去,还有两辆小汽车也跟着到处乱转。我等了一会儿,想去饭店里打听,但人家不让我这种人进去,我只好去找老板了。”

魏蓝顿感天旋地转,心比她下午头顶轰炸还要在长江里拉扯陈可循时更慌乱。她的直觉告诉她:蔺珮瑶给她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