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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十八梯》 | 第八章

发布日期:2020-05-23 18:4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五日当天,政府机关所有的大车小车都被动员上了街,甲长保长们挨户动员,请市民们离开城区躲避轰炸。大小船舶也停泊在两江沿岸,等待着接送市民出城。

何嫂和周婆婆被两天的轰炸吓破了胆子,一致决定抛家离舍,听从政府安排,出城去躲避轰炸。东西都收捡好了,铺盖衣裳等细软包成了几个大包,锅瓢碗盏装进了两个背篼,堆在门前的坝坝上,只等着出发的时刻到来。

罗素芬却不肯走,她记挂着男人,不见他一面,她实在是牵心挂肠不想离开。周婆婆担心宝贝孙孙遭吓到遭伤到,倒是巴不得立马就走,可是,她也有牵扯心肝的牵挂,男人周兴富跑船去了涪陵,这阵还没有转来,也不知是吉是凶。幺儿周新平在沙坪坝读书,虽然听到旁人说沙坪坝没得渝中区遭炸得这么恼火,但终归还是有一份担心。想走一趟沙坪坝去看下周新平,又拖起个奶娃娃,实在是脱不到身。

大娃何家文说:“周婆婆,要不然我走沙坪坝去一下,把新平哥哥喊起转来,跟到我们一路出城去躲轰炸。你说要不要得?”

“你得行哪,沙坪坝恁么多的学校,你恐怕找不到他哟。”

何嫂也说:“你去找人,莫把各人搞不在了!”

何家文还想争取,这时,梯坎上头一个人飞跑下来,一直跑到周婆婆的身边,开口就喊:“妈。”

周婆婆定晴一看,正是幺儿周新平,不由得又是惊又是喜:“幺儿,正要去找你,你各人就转来了。”

周新平呆呆地看着自家倒塌的房屋:“我们的房子也遭炸了?!”

“是噻,三号那天就遭了,还好哟,人躲到防空洞头去了,不然的话,可能也遭了。”

“十八梯遭炸死了好多人?”

“多得很哪,都没得数的,好多人家一家人都死完了,就埋到垮房子下头的。”何嫂唉声叹气地说。

下头马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刘永明急匆匆地跑了上来:“何嫂、周婆婆,车子在下头等起的,船也在码头上靠起的,你们赶忙下去,人多得很,去晚了,只有等到后头了,只怕日本鬼子的飞机又来了!”

“要得要得,我们这阵就下去。”

周婆婆赶忙把她那个时刻不离身的包包提在了手上:“新平,你也莫回沙坪坝了,跟到我们出去躲轰炸,这阵就走。”

周新平眼睛看着垮了的房子,回答了三个字:“我不走。”

“那你要干啥子?你在沙坪坝,没有见到日本飞机轰炸的阵仗,各人看嘛,重庆城还有几块好地方,都遭炸得差不多了!”

周新平固执地重复道:“我真的不走。”

“你想干啥子?”

“我要参加防护团。”

“你去参加防护团?!”

“对头。日本鬼子把我们重庆炸得恁么惨,死了恁么多的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到他们杀我们中国人。”

“你你——你!”

何嫂见周婆婆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帮到劝解:“周新平,你要听话哟,打日本鬼子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学生娃儿,做也做不到哪样,别个也不得要你的。”

周新平用一根指拇摸摸小侄儿粉嫩的脸瓣,笑嘻嘻地说:“给你们说,我已经参加了防护团!刚刚我下了车,就走夫子祠去报了名了。”

“咹?”周婆婆大惊失色,“你胆子还大耶!”

“我满了十六岁了,他们马上就收了我。等一下我就走夫子祠去,我们下午要培训救护,回来给你们说一声。”

一旁的何家文听了,过来一把把周新平拉到:“新平哥哥,我也要去,我跟到你一路,我也去报名。”

还没有等到何嫂开口,周新平先拒绝了他:“不得行,你还没得十六岁,他们不得要你的。”

“你帮到我说,就说我已经满了就是了。”

二娃何家武生怕把他搞落了,泥鳅一样地从何嫂身边挤了过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何嫂手臂一拐,把二娃拐到了背后:“哪里都有你,哪里都有你,各人去把背篼背起,下坡脚去等到上车!”

二娃鼓起眼睛顶嘴:“我就是不去,你啷个不喊哥哥去嘛!他可以去当防护团的,我才比他小一岁,啷个就当不得嘛。”

两个小时前才成为了一名防护队员,周新平转瞬之间好像就成了一个大人,说起话来一本正经:“大娃二娃,你们都还小,去了防护团也不会收你们的。还是跟到大人走嘛。日本鬼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打得完的,等你们长大了,再去报国杀敌也还来得及。”

喇叭声声在催,周新平说:“妈,快点走嘛,莫要担心我。”

周婆婆眼泪汪汪地看着儿子:“幺儿,你要小心点。”

“我晓得。妈,我在夫子祠还碰到了下头巷子的陈祖全,他也是去报名的,二回我就跟到他一路,我们两个晓得互相照应。”

“好嘛,幺儿嘞,你把名报都报了,妈也把你没得法子,各人好生点,背了死人子把身上洗干净,飞机来了赶忙跑防空洞。你老汉要是转来了,给他说一声,说我们晚黑就转来。”

“我晓得。”

罗素芬手上抱到娃儿,边下梯坎边对周新平说:“新平,看到你哥儿,跟他说我们去躲轰炸去了,喊他放心,喊他各人救火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到点。”

“要得,嫂嫂,我给他说。”

大马路上,一辆辆汽车排列成行,车上挤满了拖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的重庆人,装满了一车,就缓缓地开动,一路鸣着喇叭,在人流中左拐右倒,像蚂蚁一样在路上爬行。人力车夫拉着黄包车,也加入到了疏散的人群中,他们打起光膀子,在拥挤不堪的路上左冲右突,比汽车还跑得快些。还有不少抬滑竿的,也插在人流中穿行,他们像泥鳅一样灵活,觑到个空空,就钻过去,抬着滑竿一路飞跑。

城区的几条主要公路上黄尘飞扬,人挤车,车挤人,挤得水泄不通,戴着臂章的宪兵在各个路口扯破了喉咙维持秩序,汽车喇叭声、人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比过年的时候还要闹热。

水路上也是一片熙来攘往的景象,大船小船上头装满了人,民生公司的几十条船在长江、嘉陵江上穿梭往来,轮机轰鸣,浪花飞溅,朝天门码头渐渐地远去,一片焦土一片瓦砾的重庆城也落在了后头。

何嫂和周婆婆上了一条民生公司的大船,几个娃儿还没有坐过船,兴奋得不得了,趴在船边边上,埋头看浪花在船舷下头起伏,吐一口口水下去,看哪个的遭冲得远点。他们不像是去躲轰炸,倒好像是去游山玩水一样,兴致很高。

周婆婆一直愁眉不展,她忧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孙孙在她怀里熟睡,她爱怜地摸摸他红通通的脸瓣:“唉,都要满一百天了,名字都还没有给他起。”

“妈,老汉说要给他起一个,你又不干。”罗素芬一直怅然地回望着逐渐远去的重庆城,不无怨艾地说了一句。

“他?他认得到的字,簸箕恁么大的,装不满一箩篼。”周婆婆疼爱地把孙孙抱得更紧些,“这是我第一个孙孙,不给他起个好名字,我心头不安逸。”

何嫂问她:“周婆婆,你准备找哪个给娃儿起名字嘛?要找就快点。”

“王大庸王先生噻,他学问大,测字测得准,写信写得好,是我们十八梯最有学问的人了,我大前天给他说了,八字也拿给他了的,他说一定要给我起个好的。这两天炸得凶,我就没有去找他。”

“转去了,我陪到你去找他。”

“要得,你也帮我斟酌一下,他起的名字到底啷个样。”

“我还不是认不得几个字,比你们屋头周兴富还不如。”

“你给上清寺那些住家户洗衣裳,跟到有学问的人打交道,比他晓得的多得多,我就是相信你,何嫂。”

船拢了唐家沱,船员搭起了跳板,几百人有秩序地下了船,等下完了人,轮船又开起回去接人。人喧船叫,唐家沱码头可能自开通了就没有如此闹热过。

一下子来了恁么多的人,唐家沱一条不长的小街顿时就闹热起来。来躲轰炸的人被当地的保甲长引导到了一所小学校里头,安排他们在校园里头休憩。唐家沱的本地居民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开水。树子底下、教室里头到处都坐的是人。

周婆婆的孙孙不晓得是遭热到起了还是饿了,一直哭一直哭,随便啷个哄都哄不住,罗素芬给他喂奶,他吃几口,就把奶头吐出来,哭的阵仗更大。把周婆婆心痛得不得了:“你啷个了嘛,你啷个了嘛?你给婆婆说,莫哭了,要不要得嘛!”

罗素芬也急得眉毛挽起了疙瘩:“从来都没有这个样子,晓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何嫂抱过娃儿,摸摸脑壳,一点都不烫手:“可能是饿了。”

“饿了,那他啷个不吃奶?”

何嫂对罗素芬说:“你各人挤一下,看有没得奶。”

罗素芬撩开衣服,狠劲地挤着两个丰硕的乳房,挤了又挤,一滴奶都没有挤出来:“哎呀,啷个点都挤不出来哟!”

周婆婆丧气地说:“这两天又遭吓到了又遭急到了,回奶了!我喊你不要急不要急,你就是不听。”

罗素芬哭兮兮地说:“我也不想回奶,回了娃儿吃啥子?!”

何嫂抱到大哭不已的娃儿,一时也没得好办法,转了一阵,她说:“干脆我抱起出去,走街上去找个喂儿婆,喊她给我们孙孙匀点奶吃。”

婆媳二人都没有反对,罗素芬还要跟到何嫂一路去。何嫂说:“你把你妈还有东西照到,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那你快点回来哟,何娘娘,要吃中午饭了。”

“你们先吃到,我一下就转来。”

走到唐家沱街上,何嫂探头探脑地朝街边边的人家屋头看。走了半条街,也没有找到一个喂儿婆,娃儿哭得声嘶力竭,一只小手把何嫂胸前的衣裳紧紧抓到,何嫂只得边走边哄:“乖,乖,幺儿乖,莫哭了莫哭了,一哈儿就有咪咪吃了。”

可能是听到了娃儿的哭声,一扇门里头出来了一个慈眉善眼的老婆婆,关切地问:“大姐,娃儿啷么了,哭得恁么恼火?”

“他饿了。”

“妈妈没跟起出来呀?”

“来了的,昨天前天两天轰炸,吓到起了,奶就回了。”

“哦——”婆婆没有说多的,直接把何嫂朝门里头让,“大姐,你进来。我女儿正在坐月子,你把娃儿抱起进来,等她喂几口。”

“哎哟,那就太谢谢你们了!”

“没得啥子,你们都是遭了难的人,走到我们这一方来了,帮得到的忙不帮的话,啷个说得过去嘛。”

“谢谢、谢谢,哎呀,好了、好了,莫哭了,幺儿有吃的了。”

何嫂千恩万谢,跟到老婆婆进了屋,床上坐了一个头上包了帕子的年轻月母子,怀里头抱了一个奶娃娃,听母亲一说,她立刻放下自己的娃儿,把周婆婆的孙孙接过来,衣裳刚刚拉开,周婆婆的孙孙立刻止住了哭声,脑壳一阵乱拱,找到了奶头,一口噙住就再也不放,一阵猛吸,“咕咕咕咕”地吞咽有声。

何嫂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对两母女千恩万谢,好话说了几箩篼。等娃儿吃饱了,月母子把他递给了何嫂,她说:“二天你们还是走唐家沱来的话,就把他抱起来嘛,我给他喂奶,反正我的奶多,我的娃儿也吃不完。”

“要得要得,哎呀,硬是遇到好人了哟,你们硬是帮了大忙了!”

长得清秀水灵的月母子看着周婆婆的孙孙,由衷地夸赞道:“婆婆,你这个孙孙长得好乖。”

何嫂赶忙说:“不是我的孙孙,是我隔壁的。他老汉是防护团的,这阵可能都还在督邮街那里打火。”

“防护团的?那这个娃儿我们更应该把他喂得饱饱的,大姐,二回你只管抱起来,我们妹儿少吃点就是了。”

“要得要得,二回喊他妈老汉过来,好生谢下你们。”

娃儿吃得饱饱的,打了几个饱嗝,就入了梦乡。何嫂乐颠颠地回了学校,罗素芬远远看见,急忙迎上来抱了过去:“他睡了?”

“睡了,吃得肚儿都鼓起来了。遇到好人了,她们还说了的,二回子饿了,抱起去就是了。”

周婆婆听了,也是感激涕零:“何嫂,明天我跟到你一路去,好好生生地给她们道声谢。”

天黑尽了,大卡车、小包车,大轮船、小舢板又把躲轰炸的人们接回了市区,月光如水,照着马路上的滚滚人流、车流,像一条长蛇似地蠕动着,朝着渝中半岛的方向流动。疲乏不堪的人们拖着脚步,背着幼小的孩童,挑着家中的资产,从成都路上向各个方向分散,汽车的喇叭声也显得有气无力,马达声时断时续,在无边人流中老牛一般蹒跚地向前爬行。

督邮街一带,还有一股一股的袅袅青烟向夜空飞升,几处明火不时腾起,像一群不甘寂寞的红衣舞者,在黑乎乎的废墟上跳跃,飞腾。那一带的水电都还没有恢复,自来水公司和电业公司的工人正在挑灯整修。昔日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十里长街,漆黑一片,了无生气。为了给路上行人照路,街道两旁残存房舍的居民又点亮了蜡烛,放在门口,给死气沉沉的街道添了几分生气。

回到十八梯,草草地吃了夜饭,何嫂把前几天洗好的衣裳放进了背篼,准备趁晚黑的时间送出去。周婆婆劝阻道:“算了嘛,都晓得这几天遭炸了,等几天送起去,别个也不得怪你的。”

“不得行,紧到不送起去,别个还默到(重庆方言,意为以为)我把衣裳各人藏了。周婆婆,你早点睡,把大娃二娃何小雨吼到起,喊他们也早点睡瞌睡,明天还要去躲轰炸。”

“要得,你也早去早回。”

何嫂背起背篼,打着黑摸下梯石坎。她怕顾主家睡了,下完梯坎到了平路上就一路飞跑,有几回差点就绊了跟头。

路上没得几个行人,也没有路灯,房屋的木板门缝缝里透出来的一线光亮依稀照亮了何嫂脚下的路。她走得急,没走好远,衣裳就被汗水打得透湿,河风一吹,凉悠悠的很惬意。走拢美专校江夏老师家的时候,听到住家户屋头的收音机刚刚打了八点。

江夏和许丽娟见何嫂来了,都很惊讶,别的不说,先问了何嫂家的房子被炸没有。何嫂把衣裳递给他们,一边说道:“还好,没有遭炸。就是遭吓惨了。你们不晓得,我们那边死了好多的人,睡起一坝一坝的,有的遭炸得没得全尸了,遍地都是断手断脚,还有脑壳。有的遭烧成了柴棒棒。唉,原先我还以为重庆平安得很,日本鬼子来不到,还是想错了哟。”

许丽娟恨恨地说:“只要有日本鬼子,我们国家就没有平安的地方。”

江夏把钱给了何嫂,何嫂一数,多出了两块钱法币,拿出来退给他:“江老师,你拿多了。”

江夏挡住了她的手:“何嫂,拿着,日本人轰炸,找你洗衣服的人肯定少了,我知道,你还要养活两个儿子,日子很艰难。”

何嫂笑道:“这阵不是两个了,多了一个。”

“他是哪来的?”

“就是我们十八梯的,妈、老汉、弟娃都死了,一屋人就剩了他一个,我看到起造孽(重庆方言,意为可怜),就把他喊到我屋头来了。”

江夏敬佩地看着何嫂,又把十块钱硬塞到她手头:“何嫂,这是给那个孤儿的,你一定要收下。”

“这啷个要得哟!”

“我也拿不出来多的,就是一点意思。”

“要得,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们了,江老师、许老师。”

又走了几户顾主家,背篼里头的衣裳没有剩几件了,其中有一件咔叽布的绿军服,是住在枣子岚垭的国军飞行员梁东凯的,何嫂洗的时候,格外的精心,洋碱都多打了几道,把领子袖口洗得一丝污迹都没得。

梁东凯那天恰巧在家,看见何嫂,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了火辣辣的感觉,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他就转过了脸,避而不看何嫂。把衣裳放到衣柜里头,假装整理衣柜,好久都不回过头来。

阿梅给何嫂倒了杯冷开水,她问何嫂:“家里人都好吧?”

何嫂正口渴,把一杯水一口气喝干,抹抹嘴巴说:“都还好,都还好,房子也没有遭炸。”

“哎哟,太好了,我一直替你担心哩。我知道,被炸的地方离你们家很近。”

“阿梅,给你说,徐妈她死了。”

“徐妈死了?!”

“唔,死了,死得好惨。”

阿梅圆溜溜的黑眼睛里头泛起了泪花,梁东凯默默地递了一块手帕给她,他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何嫂把背篼拿起来:“不耽搁你们了,我走了。”

阿梅还在揩眼泪,她对梁东凯说:“阿凯,外头巷子黑得很,你去送送何嫂吧。”

梁东凯拿了电筒,二话不说,把何嫂的背篼提在手上,先出了门,何嫂跟在他后头,要把背篼拿过来,梁东凯就是不给她。

走到了巷子口口,梁东凯站下,路灯照着他冷峻的脸,他语气低沉地说:“何嫂,是我们无能,才使重庆的老百姓死伤惨重。现在,我也不好再给你说大话了,可是,请你相信,这个仇一定是要报的,只是时间早迟而已。”

何嫂默到是各人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头,惹得梁东凯心头不安逸了,心中十分不安,赶快说:“我晓得,我晓得,我听到别个说了的,日本鬼子的飞机比国军先进,国军没得好多飞机,还都是些旧的。点都怪不到你们,真的。”

梁东凯长出一口气,眼睛灼灼有光,站得笔直,朗声地说:“总有一天,要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就是死了,我也甘心!”

“哎呀,你千万不要恁么说,你说起,我好心慌。”

梁东凯笑了:“何嫂,我不说了,你走吧。”

“要得,我走了。”走了几步,何嫂又倒了回来,语气里带着歉意,说,“梁先生,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有哪句说得不对头,你莫见我的气哟!”

“没有没有,何嫂,我一点也没有生你的气。”

“那,为啥子看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哦,我没有不高兴你,我是不高兴我自己。”

“你——?你为啥子要不高兴你自己?”

“因为我没有本事,没有能耐!”

“你啷个会没得本事哟,你是开飞机的,几个人可以把飞机开到天上头去?梁先生,我认得到的人当中,就只有你一个。”

“我会开飞机,可是,我不能把日本人的飞机统统打下来,所以,我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慢慢打嘛,今天打一架下来,明天又打一架下来,看他有好多飞机,总有打完的那一天。”

何嫂把梁东凯说笑了:“何嫂,你说得太对了,太好了,天天都打一架下来,总有打完的那一天!”

作者: 白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