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路上的白果》 | 第四章 叫您一声“妈”（第四节）

上午第二节物理课上，白果突然肚子痛，直不起腰，脸煞白，浑身冷汗淋漓。每逢“老朋友”来了，白果都要疼一阵儿。自从洪姨带白果看了中医，吃了几服药调理以后，基本上就没问题了。哪想到今天老毛病又犯了，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

苗苗替白果向老师请了假，并打车护送白果回家，然后匆忙返回学校。

刚刚打开家门，白果就感觉家里好像和往常不一样。洪姨迎了上来，表情不大自然。

“果果，你怎么回来了？生病了吧？快在沙发上躺躺，喝点儿热水缓缓，”洪姨搀扶着白果，关切地问，“那个毛病又复发了？看来，那中药还得继续吃。”

白果突然发现餐桌旁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在吃方便面。小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白果。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上去特别乖巧。

“他是谁呀？”白果迷惑不解地看着洪姨，竟然忘记了肚子的疼痛。

“哦，我来介绍一下。他叫子鸣，是我儿子。”洪姨赶紧爱怜地抚摸着那男孩的头，冲他比比画画。

天上掉下来个儿子？以前怎么没听他们提起过？白果觉得很蹊跷，搞不懂洪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白果来不及多琢磨，倒是被那小男孩的乖巧和安静吸引住了。他五官端正，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灵气十足，清澈得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小溪流。白果常听人说谁谁谁的眼睛会说话，生平第一次发现这个叫子鸣的男孩就具备此种功能。

只需一眼，白果就喜欢上了子鸣。

好奇心压倒了一切，白果赶紧笑呵呵走到子鸣身边，柔声问：“嗨，你叫什么名字？”

子鸣没吭声儿，乖巧地望着白果，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笑。

子鸣安静得就像钉在了椅子上。

“嗨！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叫白果，我们认识一下呗。你该叫我姐姐哦，呵呵，真开心，终于有人名正言顺叫我姐姐了。”白果全身心都被这个安静得不同寻常的男孩吸住了，异常兴奋。

洪姨赶紧把白果拽进白果的房间。

“他哑了，耳朵也听不见！”洪姨平静地说，随手递给白果一杯温热的红糖水，“他们学校今天下午开运动会，我顺便带他过来，一起吃了中饭回学校。你爸爸开会去了……我怕晚上回来得晚，原本想提前给你们做好晚饭呢。”

“什么？您说什么？”白果惊讶得合不拢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既聋又哑？怎么会这样呢，那他该怎么生活啊？”

一瞬间，白果的心酸酸的，沉睡着的爱怜蓦然苏醒。白果怜惜子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子鸣的脸。

“那是一场可怕的医疗事故……他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医生给错了药，就……成这个样子了。”洪姨平静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不好好给他治？不能说不能听，那多可怕啊！还好，他能看见吧？怎么会这样呢？他好可怜啊！”白果同情心开始泛滥，不停地絮叨。

“这些年一直寻医问药……可是，医学不是万能的，就像彭丹婷的爸爸所说的那样……没办法啊！这就是他的命！确实也尽力了……”洪姨轻轻叹息，浓浓的倦意写在了脸上。

“他爸爸呢？”白果一边问，一边转身从冰箱里给子鸣拿了一个大大的红富士苹果，“不能只给他吃方便面啊，你们平时都不允许我吃，还说没什么营养呢。”

“他饿了，来不及做饭，就让他先吃点儿垫补垫补，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洪姨的笑容里充满了感激。

为了避开子鸣，洪姨拉着白果进了厨房。

“他爸爸呀……五岁那年，他爸爸就不回家了。子鸣出了医疗事故，他爸爸一直接受不了。他责备我不小心，说是我把子鸣害了，还说我这人倒霉……然后，他就和我离了婚。为了照顾子鸣，也为了能更好地和子鸣交流，我就辞了机关工作，在子鸣就读的聋哑学校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和他们这样的孩子打交道，不学习就好比和外国人交流……我已经学会了手语，还有唇语……”

洪姨转过身，好像在抹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子鸣现在住什么地方？谁照顾他呢？您可是天天在照顾我和我爸爸啊，您……您可真不容易啊！其实，子鸣更需要您的照顾。”白果泪花灼灼。

“果果，谢谢你的理解，真的没什么的，都习惯了。况且，他姥姥从老家过来，跟我们住。他平时住读，周六才回家。”洪姨小声说，好像底气不足。

“您怎么不让他住我们家？和我们一起生活多热闹啊！”白果怒气冲冲地质问洪姨，“您是害怕我容不下他？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能说，不能听，他多可怜啊！”

“果果，谢谢你的好心。你别误会，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和他爸爸离婚后，这些年我也相亲过好多人。大多因为孩子不接受，才没走到一起。因为我发现你心眼儿好，我才大胆地走进了你们的生活。子鸣呢，他和我们的生活方式不一样。聋哑学校是一个集体，那里的孩子和他情况差不多，和他们在一起他会更自在，他们交流起来更顺畅。他会手语，还会唇语。身体其他功能正常，总的说来还算不错。谢天谢地，还好他视力没问题……你明年就该高考了，他要是和我们一起生活，肯定会影响你的学习。你应该明白，家里多一个人，就会多出好多事情。首先是住房的问题，还有，七七八八的事情……”洪姨娓娓道来，“他在聋哑学校上学，一直是班上第一名。别看他是聋哑人，可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强，现在生活起居基本上不用人操心太多。他喜欢画画，还喜欢下围棋，画画和围棋都有一定的功底。他的王国在画画和围棋里，他非常迷恋，所以并不孤单……”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生活在一起。您最好还是让他搬过来住！”白果突然很激动，“我不敢想象，要是我又聋又哑，我该怎么生活下去。”

洪姨没再说什么，转身收拾蔬菜。

白果思潮起伏，看看眼前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家伙，难受得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表达。曾几何时，她抱怨命运对自己太不公正。此刻，面对子鸣，她似乎不敢再抱怨什么了。她觉得命运对子鸣真的太不公平了！白果曾经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她不由得和子鸣相比，觉得子鸣的命运那才叫真正的悲惨呢。

洪姨那单薄的背影在厨房里摇摇晃晃，白果突然体谅到洪姨真不容易。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环绕住洪姨，热辣辣地叫了一声“妈妈”，泣不成声。

白果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叫洪姨“妈妈”。

洪姨转身抱着白果，两个人在厨房里哭成一团。

“妈妈……您最近去……医院了？您身体怎么了？您太……操劳了，太不……容易了，您一定要好好的，我和爸爸都需要您！”白果哽咽。

“果果，你看你，把我都哭得眼泪汪汪的了。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的。我没什么大毛病……为了你们，我一定得健康！我一定会健康！我保证！”洪姨眼泪汪汪，替白果擦拭放纵奔流的泪水。

子鸣默不作声地进了厨房，乖巧地递给她们手巾纸。

白果一把抱着子鸣，再一次泪如雨下。

至此，白果真正理解了洪姨，全身心接纳了洪姨，真的把洪姨当作了亲妈。

白果好像又回到了扎羊角辫时的那些温馨的旧时光……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最近，白果总在琢磨托翁的这句经典名言。而且，她总是惦记着子鸣。她实在想象不出，不能说话，听不见任何声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她很想给子鸣孤寂的世界增添一些欢乐的音符，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白果只能再三要求爸爸和洪姨，把子鸣接过来一起生活。

爸爸和洪姨态度坚决，说等白果高考结束后，一定接子鸣回家。

白果觉得子鸣搬过来住之前的日子好漫长……

（作者： 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