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路上的白果》 | 第五章 可怕的“变脸”（第三节）

自打上小学起，白果就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考试，可谓身经百战。然而，每逢考试，她还是无法从容、淡定。考前必定焦虑，考试进行中备受熬煎，考后等待成绩的滋味更不好受，好比明知会判死刑，却不得不等待开庭审理。白果甚至会幻想：要是老师下班坐公交车，一不小心试卷被小偷偷走了那该多好。或者，老师突然宣布，因为泄露了题，本次考试无效。在他人看来，R大附中的学生一个个跟考神似的，怎么会害怕考试呢？世上哪有什么神啊？R大附中的学生顶多是半人半神，问题恰好就出在半人那部分上啊。

不管白果多么焦灼，月考成绩还是如期公布了。虽不至于倒数第一，也就徘徊在那附近，白果的情绪自然一如既往地不爽。出乎意料，爸爸居然什么也没说，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月考的事儿。有了上次的教训，白果没敢拿着成绩单找爸爸签字，而是向洪姨求援。

更加出乎白果意料，洪姨居然眉头一皱一皱的，不停地摇头，脸色十分难看。

白果哪能受得了这个样子的洪姨，没等洪姨签字，气呼呼一把拽过成绩单，猛地扭过身，默默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洪姨竟然不依不饶，冲着白果的背影大声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谁招你谁惹你了？自己没考好，脾气还蛮大？难道是别人没让你考好？”

洪姨的话如同棒槌，猛烈地敲打着她的耳鼓，白果倚着门头昏脑涨。

这就是那个一向笑容可掬的洪姨吗？这还是那个一向温柔、善解人意的洪姨吗？这还是那个对白果百依百顺的洪姨吗？她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变得让白果像是遭遇了一个陌生的悍妇，白果浑身凉飕飕的。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一向伶牙俐齿的白果竟然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眼泪竟然在眼眶里打转儿。

还是苗苗料事如神啊，还是苗苗先知先觉啊。白果头一次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救了蛇反而被咬了一口的农夫，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引狼入室。

“哼，既然你这么不留情面，就别想我再给你面子了。从此，别指望我再叫你一声‘妈妈’！”白果默默地发誓，“我怎么会叫这种低素质的人‘妈妈’呢？”

白果不想和洪姨正面冲突，只想敬而远之，相安无事。可是，家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总有躲不开的时候，总会和洪姨面对面。

白果小心翼翼地躲避，可是，洪姨对白果的态度却快速恶化，好像突然来了个一千零八十度的大转弯。没好脸色给白果自不用说，还动不动就嘟嘟囔囔唠唠叨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令人生厌的管家婆。

“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果真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白果暗自叫苦，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白果本想向爸爸告状，但成绩糟糕，哪还敢主动向爸爸说那些鸡毛蒜皮？再说了，白痴也看得出，现在爸爸一心一意扑在洪姨身上，怎么听得进白果的真实感受呢？

白果还想向奶奶诉苦，可是奶奶最近身体不好，白果不想让奶奶担心。而且，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面对自己的麻烦。

白果怀疑洪姨的更年期到了，只好尽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她照面。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像苗苗曾预言的那样。

早上六点，电子闹钟固执地叫嚷：“要迟到了！要迟到了！”白果极不情愿地逼迫自己起了床，收拾停当，发现洪姨竟然还没起来，也没有谁为她准备早餐。爸爸好像还赖在床上，白果自然十分不爽，情不自禁冲着他们的卧室门大喊：“我吃什么呀？还睡？”

门很快开了，洪姨蓬松着头，双眼浮肿，虎着脸抢白：“你跟谁说话来着？有你这样不懂礼貌的女孩子吗？自己没长手？都多大了，方便面不会煮？自己煮个鸡蛋也不会？牛奶是现成的！什么都得给你递到手上？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白果头皮发麻，压根儿就没想到洪姨竟然如此尖酸刻薄。心中像是突然窜烧着了一团火，白果本能地想和洪姨大吵一架。然而，十七年来她从来没和谁歇斯底里吵过架，更别说和一个成年人吵架了。

白果还想反唇相讥，可是，她气得浑身发抖，思维突然短路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说话……真真难听！”

“什么你啊你的，不会说‘您’吗？”洪姨气势凌厉，咄咄逼人。

白果委屈得没法说，泪花闪闪，但她竭力控制着。骨子里沉埋着的倔强猛地苏醒，她拒绝当着洪姨的面流泪。

白果赶紧抓起书包，甩门而出。

“果果，”这时候爸爸出来了，叫住了白果，他递给白果二十块钱，轻声说，“拿着，去银杏路上的小店里买早点！”

“不要动不动就给零花钱，养成了大手大脚的毛病不好改。再说了，家里什么都有，都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还什么都不会，溺爱会把孩子给毁了！”没想到洪姨冲到门边儿，凶巴巴地冲爸爸嚷嚷。

爸爸竟然一声不吭。

白果本以为爸爸会替自己打抱不平，没想到爸爸居然能容忍洪姨的嚣张。

白果赌气没接爸爸的钱，扭头噌噌跑下楼，懒得坐电梯。早上电梯里人多，她不想别人看见自己的愤怒和绝望。

爸爸撵下楼来，抓住白果的胳膊，把钱硬塞给了她。

爸爸拍了拍白果的肩，柔声安抚：“果果，你别往心里去。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什么都得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以后自己动手做自己的事儿，不会的爸爸教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她最近身体不好，脾气大，你要多理解理解她。”

“她身体不好就可以乱发脾气啊？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说变就变了？翻脸就不认人了？简直比变色龙还变得快！您理解她吧，我可理解不了！”白果跺着脚，咬着牙，眼泪还是滚了出来。

爸爸一把把白果搂在怀里，柔声安慰：“果果，别委屈了，爸爸永远是爱你的。不管你怎么样，爸爸都是爸爸，爸爸都会对你好的。她是见你成绩下滑得厉害，才会刻意生气。”

白果扑在爸爸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牵着白果的手，走进了银杏路上的一个小吃店。爸爸点了豆浆、油条和茶叶蛋，满含柔情地看着白果整理好情绪风卷残云，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意。

“还是爸爸好，爸爸就是爸爸！”白果噙着泪，默默地对自己说，“哼，我成绩不好就瞧不起我？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走着瞧，真以为我是混进R大附中的啊？说什么也得用功了，考个好成绩，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当白果坐进苗苗爸爸的车里，透过反光镜，白果看见爸爸还站在原地。爸爸真的苍老了，好像就在一夜之间……

作者：张国龙